靜默片刻,陸石開口道:「我姓陸名石,家中父母亡故,因父親與人結怨,我在家鄉呆不下去,便想去京口投奔舅父。」
「你舅父是誰?你家中又與誰結仇,對方竟要追殺不休?」
「我舅父叫衛修,原是北境人士,流落至京口後,便在城裡頭做些小買賣。至於我的仇家……」陸石一字一頓道:「乃是北羯皇帝,石敬山。」
「先父原是宣城郡郡守麾下一小吏,因郡守王復力主朝廷北伐,被石敬山所記恨。」
「石敬山賄賂旁人陷害王復,王復死後我家遭到牽連,」陸石扯了下嘴角,淡淡道:「這才落了個家破人亡、為人追殺的下場。」
一語畢,四下皆靜。
蘇蘊宜愕然地看著陸石,「此言當真?石敬山一個北羯人,他的手如何能伸到我們大錦腹地攪弄風雲?」
「你身在閨閣,自然不知。」陸石轉向默然不語的裴七郎,有些嘲弄地道:「這位郎君,應當聽說過王郡守之事吧?」
「王復忠貞剛烈,一心為國,只因礙了魏氏的眼,他被敵國構陷之時,滿朝文武竟無一人為其伸冤,死後更是將其暴屍荒野。」嘴角弧度擴大,陸石幽幽嘆息道:「這錦朝當真是……皇帝暗弱,豺狼當朝。」
「哪裡蹦出來的小子?竟如此狂妄無禮!」
「竟敢大言不慚地污衊陛下!郎君,請下令,我願親手斬其頭顱!」
無數叫罵、呵斥聲驟然響起,蘇蘊宜扭頭看去,見裴七郎一干手下皆雙目噴火,極其惱怒地瞪視著陸石,一個個都仿佛恨不能將其大卸八塊。
然而不待她出言求情,一直沉默的裴七郎忽而抬手,止住了眾人的怒斥。
「王郡守精忠報國,卻不得好死,是大錦愧對於他。」頓了頓,裴七郎又道:「也是陛下愧對他。」
對上訝異的陸石,裴七郎拱手道:「出門在外,難免要多謹慎三分,請陸小郎見諒。若小郎不棄,可與我等一同前往京口,裴七願護小郎周全。」
蘇蘊宜一聽,立即瞪大了一雙水汪汪的桃花眼,巴巴地看著陸石。
提及家中禍事,陸石原本糟糕的情緒在對上這雙晶亮的、期待的眼眸時,不知為何竟突然一消,他愣了愣,撇開臉,含含糊糊地說:「我本就答應過五娘會送她去京口,自然不能食言。」
「原來還有這等事?」裴七郎笑看了蘇蘊宜一眼,「嗯,五娘?」
蘇蘊宜尷尬莫名,暗中拍了他一下,「你還問!」
兩人之間的動靜落入陸石眼中,他眼神微黯,默然以對。
兩邊都是晝夜奔波,如此一番對峙後早已疲憊不堪,裴七郎下令就地休整。他的手下替蘇蘊宜拿來一套乾淨的衣服,蘇蘊宜環顧四周,見周遭皆是平坦曠野,只長著一棵樹,因是初春,枝葉尚不繁茂,只能勉強遮擋而已。
別無選擇的蘇蘊宜捧著衣服獨自悄悄躲到樹後,向左右探看一番,確定無人注意自己這裡,才小心地解開衣服。
早前浸滿鮮血與汗水的春衫到此時已經微微發硬,略一低頭就能嗅到一股汗臭混合血腥的奇怪味道。蘇蘊宜一面捏著鼻子一面脫衣裳,全然沒有注意到樹後來人。
直到那人漆黑的影子從身後漫過蘇蘊宜,她驟然瞥見,嚇得立即抱胸縮成一團,「你……你是誰呀?這裡有人,且快走開!」
「卿卿,是我。」
裴七郎!
「你來幹什麼?」
裴七郎不答,竟也開始脫衣裳。
想起那夜東苑榻上雲雨,蘇蘊宜一時面色發白,心道這廝不會是突然狂性大發,想要在這幕天席地之間……
她紅著臉低聲叱道:「住手!裴七郎,你太荒唐了!」
第14章
裴七郎頓了頓,仍舊將外衫解下——然後舉起,替蘇蘊宜遮擋。
他迷惑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卿卿,我只是想為你遮擋更衣而已,何來荒唐?」
他故作無辜,可蘇蘊宜幾乎能想像到他現在的動作與神情——一定是嘴角微微上翹,且眼中含著輕佻笑意,正透過那高舉的一層外衫看著自己。
暗暗磨了磨牙,蘇蘊宜恨恨道:「你自己心中有數!」
她加快了動作,生怕裴七郎突然變卦向自己撲來,可直到蘇蘊宜換好衣服,那件綾紗青衫依舊高高懸起,分毫未動。
「我好了。」蘇蘊宜悶悶說了聲,裴七郎才放下手,一面穿回外裳,一面垂眸注視著蘇蘊宜。
感受到他的目光,蘇蘊宜有些彆扭地撇開臉,「你看我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