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翎扶額道:「這是……」
被打斷觀心的暈眩散去,視野恢復清明,但仍是暗的。他們在心境裡待太久,出來已到了黃昏時分。
此時的葉府上空,晚霞鋪滿天宇。落日熔金,暮雲合璧,而在漫天的濃墨重彩間,豎著一條條更深、更艷的影子。
數千名拜日神教教徒浮現於空,人人赭衣,冠袍如血,胸前繡著緄金邊紅日紋,在夕陽下熠熠生輝。
除他們以外,另有幾方陣營,同樣穿著自家派系的統一道服,遠望去塊壘分明。白翎初到葉府時,還覺著前庭空曠,此刻被團團圍困,倒顯得天上擁擠了。
他雙目稍虛,心知這些「天兵天將」,全部是神教舊派的勢力。從理性判斷,白翎明白他們此行前來,多半是為了太徵道君。身為展月一脈弟子,坐山觀虎鬥就好。
但不知為何,白翎心生不安。從感性來說,他有種不祥的預感:自己和裴響也要遭殃。
一駕儀仗居高臨下,當中而出。玉板橫陳,香爐四鎮,煙雲繚繞。
熟悉的少年身形趺坐在雲氣間,依舊是雪白長褂太極圖,腦後結辮瑪瑙珠。夕光下,此人戴著的靉靆鏡片寒芒瀲灩,擋住了他的眼神,但擋不住他上揚的嘴角。
白翎與裴響並肩而立,一同看向是非道君。不過,一柄柳木法杖撥開他倆,太徵道君從中走過,與是非道君對峙。
在三人擦肩的剎那,白翎和裴響皆聽見她的傳音:「此間難以善了。你二人見機行事,一定要趕在是非之前,奪得識海鑰!」
所謂識海、靈台、心境,其實都是修士的內心世界。白翎一揚眉,意識到此物便是解除靈台枷的另一件法寶。
可是,一定要趕在是非道君之前?什麼意思,難道那廝為了不讓裴響恢復記憶,專門搶東西來的???
此情此景,已經沒空糾結太徵道君的目的和條件了。兩害相權取其輕,比起沒有直接交惡過的她,白翎更想把天上飛的死老頭拖下來,給他打一身釘子。
是非道君把玉板降下數丈,與太徵道君平視。
兩位尊者會面,磅礴的威壓同時釋出,狂風大作。
白翎的《喜樂諸天奇經》自動恢復作用,替他抗下了道君的氣勢。他還順手捏了個訣,護住瑟瑟發抖的搜魂師們。
白翎不動聲色地觀察四周,發現被圍得水泄不通。在場的除了舊派教徒、是非一脈,還有好幾派的弟子,比如伏念、懸壺、問鏡等等。
伏念一脈前來圍剿,並不奇怪。廣寒道君曾是他家掌門,在白翎大婚當夜,死在獻舍給妖王與怨靈的裴響手上。
不過,是非道君扶持展月一脈,應該被伏念一脈敵視才對。他們聽命助陣,定是因是非道君把裴響歸為棄子了——他用這個刺殺老祖的逆徒性命作籌碼,換取了伏念一脈效力。
如此一來,今天涉險的絕不止太徵道君一個。白翎不祥的預感得到了印證,他又把目光投在懸壺和問鏡兩脈上。
懸壺可以理解,他家和新派的蓬萊、中立的岐黃並稱三大醫修世家,一直是神教舊派的後勤勢力。
可是,問鏡一脈也到場了。他家居然明牌站隊,徹底與太徵道君撕破臉。
白翎一眼認出了領隊的二人,左側的男子面容秀麗,一襲染墨白衣、朱紅配飾,頭戴羽冠,長發點綴鶴翎,顯然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偃鳴道君。
在他身旁,則是一個怒目橫眉的中年女修。不是她有多麼生氣,而是生來長著一張生氣的臉。
此人更是老相識:和白翎裴響在魔域同行過一段的連珠真人。
白翎看向他們身後,並無傻大個的身影。以前跟著姑姑寸步不離的力士,記得名叫阿綱的,現在已不知身在何處了。
再看其餘弟子,男女老少不一,如無意外,都是白翎百年前拜訪蕭緣時,有過一面之緣的孩子。
若想突破重圍,要麼闖問鏡一脈,賭連珠真人顧念舊情;要麼闖懸壺一脈,賭他家沒有唐棠那樣武德充沛的醫修。
白翎分析完了場上局勢,只能說尚未發現生門,無一不是死路。
他乾脆先抱臂看戲,聽聽二聖相見,有無八卦猛料。不過,他往旁邊一瞥,見裴響俯視著掌心。有一縷若有若無的灰霧,在他手裡聚了散、散了聚,發出細碎的金屬摩擦音。
可惜眼下不是講小話的好機會。
白翎歪了歪腦袋,沒來得及發問,聽見是非道君感慨道:「多年不見,不料你我重逢,竟在故鄉啊。」
太徵道君說:「不料?背地裡算卦算得抓耳撓腮吧,是非。」
「……」是非道君維持著春風得意的笑容,道,「冤枉,實在冤枉。我還真沒算你——舊友重逢,乃是意外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