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悠被他這樣一說,一時也是心焦如火,「即便非得要回,也等大德來商量過後再決定吧!」
寂行到後,聽完趙虓一番慨然陳詞,卻是先潑了一盆冷水給他:「大王急也無用,恕臣直言,聖旨中提及『諸王臨國中,不得入京』,您此時回去,除了被兵部所設的哨卡攔住,還會有第二種可能麼?大王難道認為朝廷真能准您見到陛下?」
趙虓心知肚明這問題的答案,噎了一下,只有反問:「那您說我該如何?」
寂行撫須想了半晌,「回倒的確是要回的,您對陛下的一片至誠孝心,必須讓天下人看到。但現在擺在眼前最棘手的問題卻不是這個,而是……」
他刻意停頓一下,意味深長地望向趙虓,「今後,您打算怎麼辦?」
這話語間的深意,沒有道出的計較,趙虓如何不懂?他面色一凝,方才還慌亂失焦的視線忽地銳利起來,轉向寂行。
今後怎麼辦?
不僅僅是寂行問他,他也在反覆自問。
這一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他從未比此刻更認清自己、認清現實。一直以來都是他太自以為是,以為二哥不在了,理所當然是兄終弟及、輪到他來坐這位置,父親理所當然會冊立他,群臣百官更理所當然會推舉他、擁戴他。
可天底下從來就沒有什麼是理所當然。政治鬥爭也從來不是擺事實講道理,誰吵得贏誰就掌權。即便這真相殘酷、殘忍,他也不能不接受。
一紙明顯看來存疑的詔書,一場似乎有些拙劣的表演,卻得到了朝野之上幾乎所有人的擁護,足以說明一切了。
他質疑與否不重要,父親的真實意圖是什麼也不重要,不爭的事實如此,這是一場太子黨的勝利,滿朝文武心照不宣地擁護,一切已成定局,無可更改。對絕大多數人來說,趙氏的江山由誰執掌對他們都一樣——不,甚至恰恰他侄子都比他更符合所有人的利益。
趙承輔尚年輕,不過是個毛頭小子。誰不歡迎一個孱弱的國君,誰不希望頭上是個沒有主見的傀儡?誰願意伴君如伴虎?誰又不想舒舒坦坦地當大官過滋潤日子?他真當上太子乃至皇帝,還有他們一天好日子過?誰會希望他回去?
沒有一場政鬥是不沾著血的,沒有對既得利益者的推翻,沒有對根深蒂固黨派的血腥清洗,他怎可能從冀北回到上京去?無論父親在病前有沒有此打算,眼下他這一病,他命運的軌跡也唯有跟著天翻地覆地變了。
那麼,他就此是敗了麼?
今後該如何,是接受已經輸了的現實,老老實實認命,繼續窩在這邊塞之地做他的冀王?還是接過父親未竟之業,由他自己來給自己鋪就這條血腥之路?
這註定將是一條不歸路,更是一條荊棘叢生的畏途。如果只他一人孤身去闖,那男兒到死心如鐵,縱是鬼門關他也要闖上一遭,最壞不過是一死罷了。
可他不能不考慮寧悠,不能不考慮三個兒子。往更遠了、更大了說,他的親衛將領及兵士萬餘人、王府上上下下近千人,他們的生死都懸繫於他一人之身,他又怎能草率決定!
趙虓的心在搖擺,一時想麻痹欺騙自己,陪著妻兒不問世事地就此稀里糊塗過完餘生罷了,一時又恨不能打自己兩巴掌抽醒自己別再痴人說夢。
不知何時種下的名為野心的種子終於拱破了泥土生出了新芽。但他還不想放任它肆意瘋長,無論是對朝廷懷有最後一絲期望也好,對父親能夠好起來重整大局抱有幻想也好,還是被內心最後一點天綱君常、恭順忠義的枷鎖約束著也好。總之他強迫自己將心中強烈的憤懣不平和不甘的蠢蠢欲動都暫時按下。
從此刻起這番博弈已開始了,他告誡自己,不可輕舉妄動,過早暴露。如果這是一場角力,那麼最終拼得是韌性,一如他數十年如一日在沙場上學到的。自己如今幾斤幾兩?能跟太子黨掰掰腕子嗎?若是不能,那就唯有先夾著尾巴做人。
許久的沉寂過後,他道:「眼下還是先小心行事,靜觀其變吧。往後如何,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兩人的默契讓寂行很快讀懂了他的計較和遲疑,他並沒有多勸,只提醒道:「即便是靜觀其變,大王私下裡也得有所行動了。眼下除了儘快安撫、控制藩國內的噪聲和不滿情緒,避免這些消息傳回京中遭致朝廷降罪波及,還需加緊增進和地方官員的聯繫,以免在這節骨眼上與他們互生嫌隙,對您不利。」
趙虓凝重地點頭:「知道了。」
第69章 終削藩生殺黜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