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湛忽然發覺,那股刺鼻又難聞的味道消失了。
為什麼?
在沈湛迷茫困頓的目光下,宋婉上前一步,一隻手扶著他的後背。
他後背嶙峋的肩胛骨硌竟得她掌心疼。
沈湛沒有動,餘光卻專注地貼在宋婉纖細的手腕上。
宋婉垂眸看著沈湛,他頸部露出的皮膚比臉還要蒼白,他的長髮束起,黑與白,有種近乎病態的潔淨。
她的手在即將接觸到他時停了下來,甚至能感覺到他皮膚散發的寒意。
穴位講究等身寸,這幾次見沈湛,他都是在床榻上坐著或靠著,不知道他站起來有多高?
但是看起來他身量應該是比她高,宋婉口中默念著,手上用等身寸加一寸來測量他的大椎穴。
「你在看什麼?」沈湛道。
她懸而未決的手,清幽襲人的氣息,都讓他無比煩躁。
宋婉在他背後,看不見他的表情,都能猜測到他幽冷的目光。
她深吸口氣,手指堅定地貼在了他的後頸,而後小心摩挲著,尋找著正確的穴位。
後頸傳來意料之中的觸感,和新婚那夜她抵著他咽喉時一樣,柔軟滑膩。
只不過那時她因為緊張而動作粗暴,大面積的傾軋過來。
而現在卻是小心翼翼,指腹處的柔軟和修的圓潤的指甲一寸寸地侵壓著他的皮膚,帶來異樣的,密密麻麻的戰慄。
沈湛想到某種小動物,像是貓的舌頭在舔舐他……
她的動作明明輕柔小心的像是蜻蜓點水,卻能透過他的皮肉骨血似的,帶著灼熱刺骨的熱意直抵他心臟深處。被她碰過的地方都緊繃起來。
沈湛的心跳越來越快,那聲音轟鳴如擂鼓般。
沈湛心中徒然升起的難以自控的煩躁,在他腦海中匯集成一個陌生的想法——
這不夠,輕柔的觸碰遠遠不夠。
他想要她像新婚夜那樣粗暴的對待他。
大片大片的,觸碰他。
然而,等他反應過來時,他像是出於遇到危險時的自我保護,已經將她重重推開。
宋婉不備,一下子從腳踏上踩空,重重跌倒在地,吃痛地發出啊地一聲。
這一聲痛呼,竟讓他心中生出愧疚和後悔。
為什麼要那麼重的推她?
為什麼要傷害她。
她,危險嗎?
宋婉不明所以,不顧磕青了的手腕,錯愕地看著他道:「是我弄疼你了嗎?」
他還未回答,婢女的影子忽而投在了帳子上,「世子,您怎麼了?」
她們就守在居室外,常年都如此,耳朵豎起來隨時聽著室內的動靜。若非這樣,沈湛哪天頭疼腦熱沒被及時發現,便會釀下大錯。
宋婉驚嘆於這些婢女反應之迅速,可見平日裡訓練有素,可下一刻,她便看著戾氣浮上沈湛的眉梢。
他冷冷道:「離我遠點。」
宋婉一怔,連忙爬起來退了出去。
*
翌日。
宋婉跪在廊下,咬著唇,一言不發地將手伸出去。
「啪」地一聲脆響,那竹板狠狠抽過,她的掌心便赫然浮起一條紅腫的血痕。
「侍候世子不周,罰你可知錯?」管事嬤嬤道。
宋婉點點頭,「知錯。」
接著就是一下、兩下、三下……
她硬著頭皮忍著痛,距離上次挨打已經過了一年多了,從她及笄那日上了繡樓,嫡姐就沒有機會再將錯事栽贓在她身上致她受罰。
不知是一年多沒挨打的緣故,還是王府懲戒的竹板太硬,宋婉痛得眼淚都要出來了。
不一會兒,她的額角滲出細密的汗來,柔白的掌心一抽一抽,紅的像要滲出血來。
她不自覺地將手往後縮了一下,卻被嬤嬤拽了回去,竹板壓下,更重的一聲脆響在她手心響起。
她不敢再動。
捱到第十下,嬤嬤終於收起了板子,「姑娘莫怪,在這王府里,只要是伺候世子不周,便都是要罰的,不管您是什麼身份。」
嬤嬤看著含淚不語的少女,一時有些晃神。
已不是第一次見她了,忽而發覺這姑娘很耐看。
這個年歲的少女大多如三月明媚的江南,美則美矣,卻不免天真爛漫,或被嬌養出了讓人一下能看得到底的輕浮。
而她,烏髮雪膚,清清漣漣,微紅的眼眶沒有讓人生憐的柔弱,反而透著一股倔強。
嬤嬤掩住眼裡的驚艷,道:「您還需在思過堂再跪兩個時辰。」
宋婉點點頭,沉默著收回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