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廝卻不帶二人入內,只順著雕花廊向左,過數處成排屋舍,到一幽僻雅靜的小院,卻是獨屋獨處,遂請入內,交了一把鎖頭,言語很是恭敬:「今日東廊里正有法事,明日方可得閒,請法師與小郎君此處暫歇。」
裡頭布置倒都妥帖,只是一樣——僅一間臥房、一張臥榻。
宗契看過一回,掀了帘子出來,叫住正要離開的小廝,「裡頭只一張床,小哥為我再別闢一屋才好。」
「你二人一處來,自然宿在一處,哪有另闢一間的道理?」小廝道。
「便不另闢一間,多設張榻也好。」宗契讓了一步,卻見那小廝仍不應,如今在人家屋檐下頭,只得再退一步,「那煩勞小哥多帶一副鋪蓋來,這總行了吧?」
小廝卻不耐起來,「咱們家待客,都是一屋一鋪的定額,哪有再多一副鋪蓋的,法師未免太為難咱!」
兩下里拉扯,應憐聽了個清楚,方才不說話,這會卻走來,拉住宗契不教再說,又好言語幾句,送走了人。
那小廝順著一溜排寬敞幾十號廂房離了去。宗契目送畢,惱道:「他家這麼多廂房,竟還不能多辟一間麼?連鋪蓋也捨不得多給一副……」
回頭轉見應憐,見她扭著臉遙望別處,只是那凝白的耳垂至頰上,卻染起了層層暈紅,煞是好看,教他目光陡然捉著,一不小心便多看了兩眼。
恰逢她回頭,兩雙眼眸一對,宗契一剎如同被抓現行,心虛地咳了咳,也不知說什麼,一句話不過腦子便出口:「你熱麼?」
「……有些曬。」應憐移開目光。
她自顧自進屋了,留他在外頭立著,好一會,抬頭望了望。陰天。
王家家大業大,卻偏偏跟一副鋪蓋過不去。宗契只道他是吝嗇,好在不多一會,范碧雲得了信兒,匆匆趕來,聽聞此事,黑著臉啐了一口:「呸,一群下。流胚!」
她今日著了一身玉色長身褙子,雖不挑眼,卻通身的講究,年歲雖不大,走到哪兒,卻都得人笑臉喚一句「碧雲姐姐」。三言兩語,那王家一屋一床一鋪的定額也不省了,麻利地為二人復挑了兩間相鄰的廂房。
「今日家中正有高人開壇做法,你們既來了,便住下一日,明日我把你們引見給老夫人,再做打算。」范碧雲道。
應憐有心多看多打聽,正求之不得,乾脆應下,又問能否去觀法事。范碧雲點頭,「自然,祝娘子也在的,你們去看看也好。今日老夫人著我好生看待你們,有什麼話,只同我說來便是。」
這便帶二人到東廊下,又過了一重山水,行了百來步,從一園門處拐來,入了正東的院子。
「祝娘子為主母時,便住這東間;她既成了妾,員外念舊,仍教她此處住著。今年因著家中定了大事,本要使她搬出東院,不想又鬧了這一件邪事,便耽擱了下來。」一路行來,范碧云為二人解釋。
她口中「大事」,想來便是與李家結親一事了。
今日那法事是為祝氏做的,高人是一外來的道士,正辟了主院前的空地做壇設法。應憐遠遠便聞了那頭法鈴脆響不絕,又有高聲誦念祈福引神之聲,轉過院牆,果見一清癯道人著仙家袍帶,左手符、右手劍,在那空中也不知揮劈什麼,又見台上一人,捆坐椅上,蓬頭散發,嘴裡咒罵不休,正是祝氏。
壇下圍著數人,有小道童,也有王家人,只是不見主人。一問,原來這類法事太多,大的三五日、小的一二時辰,老爺、老夫人再虔誠,畢竟上了歲數,總不能日夜奉承;家主又時常買賣在外,故只教管家等人應候著。
那道人做法也不知真假,念咒畢,挑了符在劍上,倏忽燃起來,在祝氏身前左右虛晃。她縱是個呆子,也曉得畏火,這會口裡喋喋不休地叫喊亂罵,怎奈身被綁著,想退也退不成,胡亂搖頭,偶露出一張蒼白臉孔來,早已分辨不出美醜。
應憐瞧得可憐,悄聲問范碧云:「祝娘子從前是何樣人?聽說這家業原本是她家的,王員外是入贅?」
「是,說來已近十年了。起先確是入贅。」范碧雲應道,「我來得晚,許多事曉得不多,只聽說祝家原是做茶業買賣,彼時祝太公尚在,招贅咱們員外,過了二年,得病死了,這家業便交由員外打理,七八年間,將買賣做大了好幾番;至於祝娘子,我並未打過交道,只是耳聞她從前一向隨父親打理家業,行事爽利。再多我也不曉得了。」
應憐將這些話都記在心裡,正琢磨間,又聽范碧雲更壓低了聲兒,似有些猶豫,卻仍道:「我曾聽聞……員外在入贅前,有過一房妻室,是個屠戶之女,沒兩年卻害心口疼死了,為此還吃過官司。只是因年深日久,那屠戶又舉家搬遷了,這才漸漸平息。」
應憐聽得驚愕,還是頭一次聽說這一節,正待細問問,卻見有女使來與范碧雲說話,范碧雲便微一朝她擺手,示意不要提,這才忍耐住了,又看那法事,只是心思卻渾不在壇上,想那話去了。
范碧雲性子精乖,她肯與她透露這些,是為了賣好,但這於她自己又有何益呢?
再有,定娘表姐曉不曉得這事?興許她曉得,卻覺著這「前頭的前頭的舊人」與自個兒是再無干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