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憐本極為緊張,以為這一撥人來者不善,卻不想得了這一問,瞬間明白過來,他們是追著那偷馬的小賊而來。
宗契皺眉,指著那賊離去的方向:「他偷了我的馬跑了。」
那些人罵了幾句,又往他二人身上掃量了幾眼,查過馬車裡外俱無人藏身,頭領一招手,一行再度催馬前進,向著他所指的方向,急追而去。
前後不過一刻。
直待人走得沒影兒了,應憐長鬆一口氣,只覺背上生出了冷汗,抓著宗契衣袖,緊張地道:「他們不是來追咱們的,咱們快走吧!」
他二人如今有官司在身,誰知那些官府的兵是否認出他們,又折身回來,抓個現行。
眼見著山雨欲來,又不是安生的地兒,兩人不敢久留,急急離去,卻不敢走馬跡處,牙道更難保證;放眼望去,卻有一條山路,隱隱沒入松林之中。此山不高,山路便不難行。二人合計,索性沿山路而去,避過一行兵士。
宗契步子快,前頭走著,任山風獵獵吹動衣襟,略一停下,回頭等著應憐。這一條松林間的路,本不崎嶇,她卻越走越慢,雖身上只背了個小包袱,倒似重逾千金。
「你且再支撐一段,待轉過一段山路,咱們便走回平道兒了。」他見她邁不開步子,又蹙眉不語,便道。
應憐肚裡愈發翻江倒海似的難受,咬著唇點頭,悶頭向前走。
只是仍走不快,偏又逢老天爺來為難,那雨早不落晚不落,這會子噼里啪啦漏口子似的打下來。
一晌林間愈暗,狂風急雨催打枝葉,將人澆了個精透。應憐渾身一哆嗦,早已得著宗契一把寬大雨傘遮了身,傘下溫厚地哄她向前:「再走一走,否則大雨時候長了,山路泥濘,便難行了。」
他越是耐心,應憐便越覺著自己是個拖累,因又想到自個兒由著性子要出城,他便跟著出城;如今車馬也沒了,又在山林里逢著大雨,這一趟磨難,他本不必受,全是為著她,硬生生受了。
她心中愧疚,只是身上不巧,實在難受,只得縮在傘下,可憐巴巴地道:「我肚子疼……」
宗契自撐著一把傘,驚訝望來,瞧那神色便知,他壓根沒明白,許是以為她吃壞了肚子。四月春雨噼噼啪啪打在兩把傘面,邊緣垂下密密的雨簾,陰沉之中他的眉眼有些瞧不真切。
很快山石上流下的水漬,微微洇濕了應憐鞋尖。她不安地在裡頭蜷了蜷腳趾,擦了擦方才淋到雨的臉,無心間卻抹了一手紅紅黃黃的面脂。
走山路也是無奈之選。她無法,只得將傘壓得更低,硬著頭皮要向前走。
不料一隻手臂卻忽被他捉了住。
他手掌的熱度透過微濕的春衫,一觸上便仿佛散不掉。應憐一怔,卻見他收了自己那傘,臉上衣上被雨淋濕了些,轉身將後背露給她,「我背你走。」
一把傘便遮住了他與她兩人。
去歲他也背過她一次,她酒醉後迷迷糊糊,如今記憶已淺了,只記得是很溫暖;這一回又不同,潺潺的水聲在外,她與他仿佛被困在這小小的方寸間,早褪下臃腫的冬衣,春衫輕薄,阻不住衣下的熱意。
她又早不像從前心境,不知為何,只是站在他面前,想到與他那樣貼近,便連手指尖都開始發起燙來。
宗契倒很穩當,還催她道:「上來。」
他微弓著身子,等她終於猶猶豫豫伏上來了,教她傘稍抬一抬,很自然地背著她踩過泥濘起來的山路。
一晌濕意褪了,湧上來熱意,應憐覺著整個人仿佛都要燒起來,為了撐好傘,兩手環過他脖頸,便偎得更近,呼吸間儘是他的氣息,一時頭腦發懵,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她身子仿佛是水做的,卻比水更柔軟。
宗契比任何時候,都更真切地體會到這一點。起初他還困惑,怎麼去年燈節預賞那次並不如此。
緊接著便恍然,之後一點一點,感到一種溫柔的煎熬。
她怎麼就同綿雲一般,仿若無骨,撐著傘,時常前傾些,便又收回來一點,手掌按在他肩上,動一動身子。
「……別動。」他不得不艱難地提醒。
應憐的回答也透著緊張,與她連成一片
的心跳很能相映成趣,「……哦。」
但她還記得為自己辯解一句,聲音小小的,想也知道臉肯定紅了,「我沒有吃壞肚子。」
宗契甚少懂這方面,被她偶爾扭得起了心火,卻還得放空思緒,半晌問:「好些了麼?」
他身子比她熱,暖烘烘地貼著,說實話很舒服。
起初的羞澀過了,應憐便放開了些,又微微伸了伸腿腳,點點頭,想到他瞧不見,便答應了一聲。那聲音乖巧柔軟,便鑽進他耳里,映進他心裡。
雨簾成片,潺潺水聲蓋住了彼此密密的心跳,卻遮不住彼此間升騰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