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憐抹了抹臉頰上水痕,那聲音讓她心揪了一下。
「是我,惜奴。」她開口。
裡頭一晌窸窣響動,也不知李定娘是不是還記著與她的齟齬,擺出正襟危坐的姿勢。應憐幾日來沒見過她正臉,如今渾身透濕,立在外間,道:「我才從水裡來的,你與我一套乾淨衣裳換了吧。」
又是凌亂的幾聲,比方才急了一些,是李定娘驚得趿了鞋下地的響動,匆匆撥了湘妃簾,慌慌地出來,「你怎麼了?落水了?」
一張螓首蛾眉的美人面從簾後而來,兩下里一見,應憐有些難為情,微微地笑著;李定娘卻眉頭一皺,略顯蒼白的臉上起了幾分紅暈,拉著她便上上下下地掃量,見她外皮無傷,這才鬆一口氣,又趕忙翻找衣奩,塞了她一套內外衣衫,埋怨道:「你這又是鬧的什麼?身子浸了水,冷透了,是要風寒的!」
應憐才說了一句「下次不會了」,便被她塞入裡間,換衣裳去了。
李定娘又教女使燒熱熱的薑湯來,盯著她一碗飲盡;又拿細細的軟布,一點點絞乾應憐頭髮,蹙著眉忙前忙後。
應憐肚裡一碗薑湯發散,熱乎乎地妥帖,赧著臉問:「你不與我鬧臉啦?」
李定娘白了她一眼。
昏暗的小樓上,應憐細細瞧她,只覺比年前一別,她又瘦了不少,腕子露在外,伶伶仃仃的;想她遭遇,心中不由有些疼,便又撿起那王渡來說,「那個舟橫先生……」
「別說了。」才幾個字,李定娘便截斷她話頭,頓了頓,「……我自有分寸。」
她從來都是很有主意的一人。應憐便也沒甚好說的,提他平白惱了她,自己也膈應。
便不再說什麼,整好了衣衫、挽了半乾的長發,耽誤了這麼些功夫,匆匆與李定娘告別。不遠處尋見了茜草,應憐特特叮囑一句:「你尋條船,到前頭湖上去接元郎君。」
「哪還有什么元郎君呀!」茜草望望湖上蒼青碧波,道,「方才早有人接了他,岸上去了!」
應憐哭笑不得,想他應是先一步回了府署,便也帶上茜草,一輛車同回了。
她們趕著宵禁前回到府署。應憐先沒回屋,匆匆便趕去宗契那院;一路見張燈結彩,處處點燈,東南西北數個庭院迴廊間俱有僕役走動,便曉得一行去到義興縣的人都回了來,也不知結果如何,便更急著要見宗契。
茜草還在一旁煽風點火:「娘子是沒見著,高僧回來時,那一身的血,可駭人了!」
她心裡便更沒個底,著了火似的,也不管前前後後經過的人,一氣兒向宗契的院裡去。
才進了院子,正見僕從抬著香湯浴桶出門來,當中一個正是小乙。
茜草便拉住小乙,問:「高僧現下如何了?」
「才用過飲食,沐浴更衣,這會剛歇下呢。」小乙道,圓圓憨憨的臉龐被門兩側的燈籠照得明朗,又悄悄兒說了一句,「方才換下的衣裳里浸足了血,一泡水,那色兒都變了!」
應憐早被方才茜草的話嚇著,一聽這話,白了臉,腳更發軟,想也不想,奔向了屋內。
屋門虛掩著,裡頭透出幾點光亮來。她著急著慌地推門便入內,徑向點燈的裡間去,叫道:「宗契!你受傷了?」
一腳踏進內室,猛一下呆住。
宗契正半躺半坐,只穿著一條褲子,外袍松鬆散散披在身上,露著一片寬厚的胸膛。燈燭明亮,清晰明了地照映出每一塊遒結勃發的肌肉紋理。澄明的光火質地如油,溫暖地塗抹在他身上,不像傷重的模樣,卻勾勒出一幅令應憐面紅耳赤的畫面。
他似乎全副心神正在手中一個物件上,才回過神來,凸起的喉結明顯震動了一下,渾身肌肉一霎緊繃,坐直了身子。
轟地有如一團火,燒在應憐臉上。她手足無措,懵了一瞬,才想起閉眼。
「你怎麼不好好穿衣裳!」她鬆了一口氣,卻捂了臉。
宗契也沒想到她這會居然到來,扔了手裡東西,一屈腿,躍下床,飛快系好衣帶,「你來了?不是說……」
不是說泛舟去了麼?
……也是,天都黑了,便是泛舟也早回了。
「方才多飲了幾杯,有些燥。」他又短促地解釋。
應憐嗯了一聲,腦子裡那副他半敞衣襟的模樣揮之不去,臊得肝兒顫,卻又心道怪了,從前也不是沒見過,那回他傷了肩背,她不是還照料過些時日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