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羲卻不管這些,入內便道:「二哥,有一事我忘了與你言講。此一回我在反叛營中,瞧見個再意想不到的人。」
「誰?」元羨強忍著睏乏,並不大感興趣。
「應家人。」元羲道。
登時,元羨的困意便嚇飛了,「誰!」
元羲微微笑了,如幽篁里叢竹風姿修挺,眸中卻深深,「應家從前的一個家人,二哥怎麼了,為何如此驚慌?」
元羨這才鬆懈下來,掩飾住一閃而逝的尷尬,「哦,是……我就是有些意外。」
跟著,他便叫來從人奉茶,又道這玉芽龍團是今春御貢的新茶,官家才賜下的,他親攜來了最好的山泉水,清冽又不失甘甜;以此煮來的茶,不啻玉露仙漿。
元羲淺淺呷了一口,便擱在一旁,道了聲好,「二哥怎麼不問是誰?是了,他家奴僕眾多,我便說了二哥恐也不認得。只是我與應家畢竟有翁婿的舊誼,不忍見其家人流落,想帶他一同回洛京。」
元羨差點一口茶噴了出來。
「不可!」他忙阻攔。
元羲皺眉,「為何?」
元羨說不出話來,半晌扯了個由頭,「四郎胡鬧!他家犯了謀逆重罪,你怎可收容他家的奴僕?若被朝中敵黨察覺,必要扯上干連,參咱們家一個包藏禍心的罪名!」
「敵黨?」元羲渾似不明所以,懇切地發問,「我家在朝為官,俱是清流,從不牽扯什麼派系黨爭。元祐黨人、景順黨人雖彼此爭鬥,父親於兩黨之中,人緣卻都不錯,何來敵黨?」
元羨啞口一剎,含糊道:「如今黨爭嚴苛,謹慎些總是好的。你莫要發傻。」
元羲不置可否。
元羨便打了個哈欠,示意自己困了。
「二哥乏了,小弟便不攪擾了。」元羲起身,眼見著元羨似長鬆一口氣,忽冷不防又道,「家中總是謹慎太過。我與惜奴親迎禮前數月,總被父母約束,幾乎不得相見;禍事發後,又被禁足庭園,半步不許出家門,連獄中探視一回也不得。如今他家人流落,二哥,我於心不忍,難道當真不能帶回家去麼?」
「不能。」元羨狠下心腸,卻在他軟語哀告之下又心軟了幾分,於是道,「你若真憐憫他,多施與銀錢便是了。」
說著,即教人取來鼓鼓的一錦囊,巴掌大小,塞與幼弟,沉甸甸的。
元羲打開來,是滿滿一袋金鋌,那金光潤潤的,仿佛在嘲笑他:錢以外的事,你力不能及。
他收了錦囊,向二哥行了個禮,退出客店。
元平心驚肉跳地等在樓下。
見四郎出來,他才心稍鬆了松,緊接著又一個竄步過來,上下打量三遍,確認自家郎君無虞,這才問:「四郎與二哥可有好好說話,沒鬧起來吧?」
「自家兄弟,有甚可鬧的。」元羲一哂,翻身上馬,扔給元平一樣物件。
元平眼疾手快地接住,手上一沉,卻是個錦囊,裡頭滿是金鋌,少說也有二斤,收好了,便揣在懷裡。
「咱們去買什麼?」他騎馬緊跟在元羲後頭,問。
元羲馭轡騎行,聲音如常,只是晴日下空空洞洞的,風一吹便散了:
「不買什麼,賞你了。」
應憐與宗契見面的次數愈發少了。
自從上回入夜鬧了不大不小的一場,到如今,義軍動身開拔向江寧,她屈指一數,與他竟只見過兩回,還俱是碰巧偶遇。他那頭許多人跟著,縱見了,她也只得行個禮,問候一聲便過了。
心裡的念想野草似的瘋長,閉上眼,幽深中便勾勒出他的模樣,想問他今日過得如何、手頭事務忙不忙、可遇著什麼煩心事,與她哪怕說上二三,教她聽一聽他沉如雷石似的的聲音。
睜開眼,她有時坐在庭院裡、有時發呆盯著窗外、有時躺在柔軟卻空蕩的碧羅紗帳內,靜靜掐滅那股念想,並告誡自己:沒什麼可想的,他於你,已仁至義盡。
相較於前頭的統領們,後宅女眷的事便要清閒許多。應憐得了閒暇,調了些濃淡合宜的香,贈與各院之人;端午前後,又教春鶯茜草到外頭買些花朵,插在姿態各異的瓶里,依著人脾性不同而贈。
穠李的是白玉瓷觚里一支待綻牡丹,並次一等芍藥,松、柳、海棠為臣使;
元羲的是哥窯一支瓶內姿態幽直雅逸的竹與蘭,並無多餘點綴;
單錚的是尺余高一古樸青銅小方樽,以菖蒲與石榴為君,臣使配與幽蘭蜀葵,奇艷繁鬧。
餘人各自不同,散與各院。春鶯茜草來來回回,通贈完了,攜一身花香而歸。
春鶯忽地想起來,「啊」了一聲,「宗契高僧可還沒有花兒呢!」
正說著,踏入庭院,一眼見應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