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一送一退,已引得些旁人來問,對鬼面人與她的關係議論紛紛;這一回他又大張旗鼓,恐怕連單錚那樣不好背人口舌的,也要來打聽此事了。
應憐很是頭疼,被強塞了這些個衣裳,一股腦堆在堂前。
女使們倒是很好奇。茜草抖開一件翠色的牡丹暗花紗褶裙,比了比,有些為難,「似乎長了些,咱們娘子穿的話,裙擺總得鉸掉幾分。」
應憐被那碧翠的色兒鬧得眼花,堅決擺手,「我不穿那個。」
茜草與春鶯兩個又去挑揀別的褶裙、襉裙;一忽兒取來清涼的抹胸,左右比比,又道:「太寬大了,帶子也長,怎麼仿佛件件不合身似的。」
應憐聽著聽著,將那一件件花里胡哨的顏色看在眼裡,忽覺心頭飛來一點靈光,又細思量那些副首飾頭面,以及鬼面人的話,瞬間福至心靈,竟懂了。
她「啊」了一聲,令她們將衣裳放下,狐疑道:「他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實則是要借我的手,送給定娘表姐吧!」
……
好端端的,怎麼就不能自個兒去送,非要經她的手一道?
應憐遣人旁敲側擊地一打聽,原來不是不想送,是送不掉。
——早先送與李定娘的那些個珠寶,一樣樣全被她丟進後門溝渠子裡頭了。
溝渠子招誰惹誰,她應憐又招誰惹誰。唉。
管他倆之間有什麼恩怨,珠寶總沒罪。應憐便尋了個空,撿出一半頭面來,並那幾套艷麗的衣裳——再一觀瞧,果真俱是定娘愛的顏色——親自登了一回李定娘的家門。
這其實是王渡的家。說起來,應憐還是頭一回登門。
正是晌午清閒時分,她帶著萍兒,沿著一道清靜的小巷兒,來到她家門口,敲了幾回門,卻不見有人應,心中納罕:王渡不在,難道家人俱不在?
沒奈何,只得原路折返。
無論戰事與否,平頭百姓家的日子總還得過,大街小巷裡煙火氣逐漸又升騰起來,市井間大體一派安定景象。應憐便挑了車簾,閒來街面兒上四處觀望。
也不知行在哪裡,忽見了一人上前,殷勤地笑著行禮,定睛一看,卻是定娘家的一個女使,正從一茶坊而來。
「娘子來找我們家娘子麼?」女使問。
應憐點頭,「來得不巧,她不在家。你今日卻有旬假麼?」
說著教春鶯把了幾個散錢與她。
女使得了賞,更是喜笑,道:「哪裡呀,是我們家娘子心善,放我們出來吃茶玩樂半日。她還在家呢,想必在午睡,深院兒里聽不著您扣門。您呀只管去,那後門左一面的門板里軸兒斷了,還未修呢,抬一抬便能挪了進門。」
應憐噗嗤一樂,「教我偷進人家做小賊,促狹。」
「您又不是外人。」女使道。
正說著,茶坊里又跑出來一個,小小的身量,卻是李定娘的弟弟,阿苽。
應憐授蒙課的學生中,有自家的萍兒、定娘家的阿苽、武大用家的孩兒阿蟲、折柳家的侍兒琥珀,以及另幾個頭目家的小童,最大的不過八九歲,最小的便是阿苽。
阿苽性子倔,卻與萍兒投
契,兩個時常一處,上躥下跳地捉弄別的孩兒,此時一見了應憐身旁的萍兒,飛也似的跑來了,叫道:「姐姐要去我家,我也要去!」
女使攔不住,只得哄道:「與我們幾個吃茶鬥草,難道不好麼?」
「都是你們女孩兒家家的東西,我不要!」阿苽一面嚷,手腳並用,便強爬上了牛車。
萍兒頂頭給了他一掌,「那你不要與我玩了!」
兩個孩兒一左一右,牛車裡便鬧騰起來。
應憐揉揉額,與女使打了個招呼,催著車夫快快地去,試圖趕緊將一堆綾羅珠寶與阿苽丟給李定娘了事。
二登王家門,果依著女使的叮囑,那損了軸的左邊門輕巧巧便抬了開。從人將禮擱在裡頭院,便留待門外等候。
阿苽回了家,卻老實起來,告誡萍兒,「你要聽話、要乖,否則我姐姐要罰的!」
應憐得了一晌清靜,帶著兩個孩兒,順廊到了後院,也不知李定娘睡醒了沒,不好驚動,想著扣屋門若不應,便在院兒里候一晌。
她來到廊下,正在檻外門前,方要扣門,卻忽聽得裡頭細細的動靜。
起初有人在笑,又夾著斷續的、輕微的叫。那聲兒又嬌又酥,渾使人血氣發燙、身子發軟,無端教應憐想起了曾聽過的貓兒打架,卻又更狎昵一些。
笑鬧聲里,卻有男子聲音,不知是嘆息是忍耐,「好姐姐,你高些個……」
又有女子尖叫,拼命壓在喉間,卻止不住支離破碎地被撞出來。
應憐木愣愣立在廊下,猝不及防,一時竟反應不過來,倏然魂魄歸體,臉上火一般熊熊地燒起來,又是熱又是無措,一把捉住兩個孩兒,著忙著慌地帶離廊下,心道怪不得女使都被打發出門,也不能怪人家不講究,是自己做賊心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