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有一尊佛。」她見嵐光與流雲,見了他,道。
他於她身側瞧來。
可應憐便不再說下去,將那佛看在眼裡,藏在心裡,向他而笑。
日午便在香山寺用了齋飯,飯畢,又等候了一時,到得晌午,那小沙彌忽來道:「山下來了多多的車馬,有人上山,道是來迎應施主!」
應憐驀地抬眸,半晌默然。
宗契道:「想是你家人來接,你去吧。」
「你就走麼?」她問。
他「嗯」一聲。
二人起身。宗契依舊從後門下山。應憐道:「我送你幾步。」
宗契失笑,「送君千里,終有一別。」
也不知說的是誰送誰。
只是笑過了,又歸於寂寥,彼此無言,轉到寺口山路,應憐望他下山。
溽夏繁蔭,婆娑樹影,鏤在他寬展的直裰上,斑斑縷縷拂之不去。他眉目間也落下了光影,最後一眼沉默望來,像是要將她生生烙在心底,打上永世不忘的記號。
應憐定定地立在石階盡頭,眼也不眨地盯著他,仿佛一眨眼他便散了。
「去吧。」他寬沉的聲音含著安撫。
她張了張口,卻難以發出什麼話,一切畫面隨著他轉身、一步一步地沉沉離去而蒼白失色。
兩年前,與他初識,相送一場,她也如此目送他去。
一切一切,周而復始,她仿佛又回到了當初。
不,不一樣。
她望著他高大的背影,忽記起來一事,提著衣裙、三步並作兩步,奔下石階,「宗契!」
下山的路不平,他陡然回過頭來,怕她一腳踩空又摔著,忙伸出手,迎了上去。
她喚著他的名字,急促而激動地奔來,十幾步石階前,一把被他接住,撲在暖熱的懷裡。
「當心些!」宗契穩穩攬住了他。
應憐白玉的面頰紅了起來,目光如月皎皎,乍破了暗涌的烏雲,顧不得才立穩身,手忙腳亂地從懷裡摸出個物件,塞在他手裡。
「這個給你!」她急急地開口。
他低下頭去瞧,微微怔住:手心裡躺著一隻勾了銀絲骨的青紗鬧蛾,兩隻翼翅輕薄,在一點漏下的陽光里顫動欲飛。
他下意識合攏掌心,將蛾兒鎖在掌中,半晌,心中不知什麼滋味,「你一直帶著?」
她臉頰微紅,眼眶也有些紅紅的,卻笑了笑,點點頭,在他懷中的心跳仍清晰鼓譟。
「我等著你,」她按捺下喉頭哽咽,想臨別時在他眼中仍嫻靜美麗,而不要像從前那樣,回回哭得花了臉,努力平復心情,道,「若是……若是……無論怎樣,你一定好好的,哪怕不能來,我便去尋你!」
宗契虛攏著鬧蛾,撫著她鬢髮、眉眼、臉頰,最終忍不住,在她唇上印下一吻。
「好。」他一聲應。
應憐眼中酸澀,從他懷裡掙出來,最後望向一眼,再不流連,轉身落落歸去,身形挺秀,肩頭卻伶仃。
那隻蛾兒從他掌心裡翩翩飛去。
宗契最終望不見她的綽約的身影,輕輕又輕地將鬧蛾藏在懷中。來路依稀,他隻身離山。
第114章
偏是宿怨來相對,醉眼……
她走在宮禁的廊苑中時,宮人們各自停下手中活計,斂容垂首,口稱「娘子」,避讓在一邊。
過嬪御殿蕪時,有眼尖的小宮人遙遙見著,一溜煙回身,幾息之後再揚著笑臉出來,與她作禮,「祝娘子奔走辛苦,咱們小娘娘教問:早食可曾用了?若不曾用,便來吃些茶點?」
「不了,我有事出去一趟。」她步子只頓一頓,又往前去,「代我謝過小娘娘。」
宮人們艷羨尊崇的目光中,她攜幾個與有榮焉的女史出內宮門。閤門內吏望見,便堆起笑容,收了出宮的腰牌,放外宮行走的牌子,磕絆也無,親親熱熱地送出一程,這才迴轉。
外宮門的閽人也如此,收換了腰牌,更道一聲:「娘子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