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行舟慢慢直起身子,如夢初醒般意識到自己竟是趴在林鹿身上的,隔著絹被把臉埋在人腰腹處。
「啊?我……」沈行舟頰邊一癢,伸手去摸,摸到一手涼意。
再低頭去看方才趴過的地方,被子上確實洇出一點水痕。
沈行舟兀然發狠般蹙著眉頭,紅著眼睛移開視線。
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現在的林鹿,面前的人仿佛成了一件珍貴易碎的琉璃盞,無論怎麼謹慎對待都不為過。
一陣細微的聲響,林鹿從床鋪里坐起身子,溫涼如玉的觸感落在沈行舟眉間。
「別擔心,我沒事。」林鹿輕輕拂開他緊皺的眉心,聲音很輕地說道。
沈行舟卻仿佛被更大的悲痛擊中,整顆心臟被生生剖去般痛楚不已。
任何語言在此時都顯得格外蒼白。
他曾無數次設想未來或許會、或許不會發生的所有糟糕局面,唯一漏下的,竟是林鹿自身失去生機的微末可能。
沈行舟不願,也不敢想。
初遇伊始至今,他所求的從來只有林鹿一人。
「抱。」林鹿看著沈行舟明顯灰敗的面色,無聲收回搭在他眉骨上的手指。
「…什麼?」沈行舟覺得自己現在的表情一定難看極了,沒聽清林鹿說的單字,不得不詢問道。
林鹿衝著他張開雙臂,重複一遍:「抱我。」
沈行舟毫不猶豫將林鹿抱個滿懷。
兩人之間再無空隙。
「對不起…對不起…」沈行舟附在林鹿耳邊小聲說著,他不善言辭,反反覆覆也只能說出這三個字。
「不要再跟我說對不起。」林鹿語調冷淡,完全沒有愛侶溫存時應有的情緒,可他的動作卻無不輕柔地拍著沈行舟後背,「你知道的,我最是不喜有人將我身上發生過的事歸咎給自己。」
沈行舟點點頭,埋在林鹿頸窩裡,呼吸間儘是混合著藥味的乾淨皂香。
半晌,林鹿鬆手,沈行舟才戀戀不捨地從他懷中抽身出來。
林鹿似乎比往常話多,沈行舟不知這是好事還是壞事,也只得默默聽著。
「事到如今,就連我也弄不清楚,到底什麼樣才算是真正的『林鹿』。」話至尾音時語調上揚,帶了抹不易察覺的自嘲。
沈行舟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林鹿回眸,豎指貼在面前人的唇瓣上,莞爾輕道:「阿舟,你有沒有想過,你到底愛的是從前的林鹿,還是現在的我?」
「我…」沈行舟一把攥下林鹿的手,急急就要開口。
「不必現在答覆。」林鹿立時輕巧打斷,面上神情寡淡,似乎並不在意這一問題的答案,轉而又道:「幫我瞞下此事。」
語氣篤定,不容置疑。
卻讓沈行舟在滿腔苦澀中品出一絲寬慰。
種種跡象皆表明,林鹿仍需要自己,且遠高於需要旁的任何人,這讓一直內疚不能再為林鹿做些什麼的沈行舟減輕了幾分胸中愁緒。
沈行舟是一位名實相符的皇子。
客觀來說,以沈行舟之能,如若與沈清岸相互對換,雖說兩人性格相左,但憑著沈行舟一顆仁心,並不一定就撐不起如今的局面。
生逢亂世,大丈夫當立鴻鵠之志,沈行舟恰年少,正是鮮衣怒馬、意氣風發之時,又怎能耐住心性屈居人後?
然,林鹿手中從不缺向前的矛,心靈千瘡百孔下更需要沈行舟成為一面護衛的盾。
他便果斷放棄有關奪嫡的一切念頭,安心陪在林鹿身邊,甘願無聲無名,做他背後的守望者。
追名逐利固然千難萬險,可沈行舟這樣豁然放下一切、堅守初心,何嘗不是另一種形式上的勇敢無畏。
只是,偶爾會發生像如今這般令沈行舟備受煎熬的境況。
「時間緊迫,不應再浪費在我身上,對外稱大愈即可。」林鹿緩緩抽出手,搭在沈行舟肩上:「沈清岸那邊,雖未催急,想必仍是等不得的。」
沈行舟耷垂著腦袋,輕輕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