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銀珠在納鞋底,咬斷了絲線,出主意:「餓兩頓便好了。」
程娘子也點頭:「沒事兒,小孩兒小時都這樣,我家阿鈞小時塞他嘴裡,他嘴都不帶張的。那小臉皺得,活似我要毒死他似的。多餓兩回,他也不敢挑食了。」
尤嫂子卻嘆:「你們不知,我這孩子天生反骨,我不知餓她多少回了,她真是一口不吃。餓得人都打晃,栽下台階也不肯多吃一口。」
「這麼撐得住啊?」俞嬸子嘿嘿笑,伸出胖手去揉茉莉頭上那小揪揪:「有骨氣!好樣的!咱茉莉以後指定也是有大出息的!」
茉莉知道被誇了,也仰頭彎著眼笑。
小菘剛從小兜里掏了塊糖塞嘴裡,腮幫子鼓起來一塊兒,一聽急了:「嬸嬸,我也有出息!」
俞嬸子大笑,將她抱過來揉了又揉:「好,你一瞧也有出息!」
小菘滿足地順勢便坐在俞嬸子懷裡繼續吃糖,拿舌頭頂著,把糖塊從左腮幫子挪到右腮幫子,這樣左邊右邊都甜絲絲的,便公平了。
只剩茉莉娘嘆氣搖頭:「要她有大出息做甚麼,她一個女孩兒能嫁個好郎君,一輩子平平安安、順順遂遂也就好了。」
「你這話說得,女兒怎了?如今還在幽州駐守的郗芸將軍,那不就是響噹噹的女將軍?金狗叫她打得屁滾尿流的。還有,你再看沈記的沈娘子,人家一窮二白還要拉扯仨弟妹,才幾年便掙下這麼大份家業,如今都跟官家打交道了,誰說女孩兒便不能有出息、掙大錢的。」
「哎呦,聽得要上戰場我腿肚子都轉筋,那我寧願茉莉嫁個好人家。至於沈娘子,那多少人裡頭才出一個?況且,她嫁得還不好啊?她夫家可是謝家郎君!那可是良田千畝、堆金砌玉的大族。她能有那麼大的家業,不也靠夫家的勉力支撐?」
俞嬸子跟她說不到一塊兒,扭過身不說了。
方才她們閒話間,姚如意已涮淨瓦罐預備回去了,這站起來了都還沒忍住又大嘔了一聲,顯然是被熏得不輕。
「這妮子也是死心眼,倆破罐子臭成這樣,扔了便是,何苦遭這罪?」俞嬸子望著那踉蹌背影又忍不住嘖了聲,湊過去和程娘子小聲咬耳朵,「我看她啊,還是老樣子,也不知這能支棱幾日。」
程娘子笑:「我倒覺著如意想明白了,好日子在後頭呢!」
俞嬸子撇撇嘴,不信。
幾人又聊了半日,見天色漸晚,該回家做飯了,便各自抱著簸籮散了。
俞嬸子家其實就在姚家隔壁,俞家在這夾巷住了有十來年了,比姚家搬來的早,她官人是國子監的六品監門官俞守正,從前和姚啟釗這個祭酒還有些交情,但俞守正是個耗子膽,姚啟釗遭貶後受人排擠,他怕得罪了新的祭酒和司業,便漸漸和姚家疏遠了。
姚家沒有能掌家的婦人,姚如意又孤僻,俞嬸子又需常往來洛陽不在家,兩家愈發沒有往來了。
但總歸是鄰居,姚家什麼境況,她門清兒。
俞嬸子進了家門後,便也開始做晚食。
她生養了倆兒子一閨女,兒子都已出仕,小的在大理寺當差,忙得沒日沒夜,十天有八天睡在衙門裡;大的舉家在外地任父母官,不得擅離職守。女兒嫁到洛陽,難產後體虛,她與俞守正每年都要去探望,一是不放心女兒身體,二也怕夫家待她不夠好。
國子監夾巷的俞家宅,大多時候便僅有老夫妻兩個。
說冷清,其實也不冷清。
俞守正喜歡花鳥蟲魚,孩子們各自成家後,他養了十幾隻鳥,還養了兩缸魚、六缸龜,又栽了滿院子的蘭花。
俞嬸子常說,倆眼一睜,家裡便有上百個祖宗要伺候,冷清不了一點兒。
兒女不在,倆夫妻便喜歡吃得簡單點,隨便對付對付餓不死就行了。反正俞守正只要端著飯碗坐在院子裡,一會兒逗鳥一會兒逗魚一會兒逗龜,還要賞花,碗裡有點好肉都餵龜餵鳥了,壓根就吃不出碗裡到底什麼味道。
就俞嬸子回來這會兒,他就坐在院子裡的竹椅上,捧著自己新訓的五彩小鸚鵡,瘦巴巴的長臉上,親熱地嘟起兩片嘴,在那啵啵啵地直親鸚鵡那毛絨絨的小圓腦袋呢:「爹的好鳥,真聰明,這口條可真棒啊!」
他一夸,鳥就罵:「混帳!」
「好好好!」
「豎子!好個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