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宮門處領回了自家的驢,這驢老了,性情總算溫順了些,卻還是愛放屁,且放得更響更臭了!孟慶元撫著驢頸鬃毛,聽它屁股後頭噗嗤噗嗤響,嘆氣道:「哪個小黃門又不聽勸,給你餵豆子了?」
老驢無辜地咴兒咴兒叫了幾聲。
多年相伴,孟慶元早不忍心騎它了,只叫它馱著自己的褡褳,自家撐了傘冒著雪一路走。經了御街往西,再經興國寺走上一刻鐘,便能到國子監夾巷了。
此時天已黑透,雪也愈發大了,巷口廂軍的值房都點起暖融融的炭爐子了,各家的燈籠一團團地照亮著小巷。
孟慶元牽著驢與值守的廂軍頷首為禮,對方見了他腰間懸掛的魚袋,又舉著燭台看清他的臉,一拱手,便退了回去。
這時早過了國子監散學的時辰,又落了雪,巷子裡本該冷清的,但空中卻瀰漫著一股香噴噴的味道,竟還有不少青衫學子逗留在巷子裡,三三兩兩的,手裡有的舉著串了肉腸的長竹籤,有的手裡抓著個油紙包,裡頭是個餡料全鋪在外頭的奇怪「露餡」三角餅。
眾多學子們你爭我搶,邊吃邊鬧地從一臉疑惑的他身畔經過。
孟慶元除了舒和給的一顆糖,一整日沒吃東西了,本就餓得前胸貼後背,被這滿巷子蕩漾的肉香油香餅香迎面一撲,五臟廟全揭竿而起,他不由牽著老驢邊走邊伸脖子張望,終於發現了熱鬧的來源——國子監後門附近聚著好些人,屋檐下有兩盞燈籠在風雪中微微晃動,仔細一看,好似寫著「姚記興隆」四個字。
姚記?姚博士家?他家什麼時候開了食肆?!
驚詫又好奇,孟慶元忙把噗嗤噗嗤放屁不停的老驢隨手栓在家門口,自個先不進門,快步往涌動的人群中探看。
就在他匆匆冒雪往姚家去時,愈發淒迷的風雪中,津渡水門外,高大的綱糧船終於在結了薄冰的水面上,一艘艘排隊靠岸卸糧。
林家的內知管事叢伯提著兩壺熱水,從船艙底部的鍋爐房走向上層的艙房,一進去便激動地對屋內的青年嘮叨道:「二郎,總算到了!咱們的船排在第三十號,想必明兒一早便能下船了。」
那高大削瘦的青年坐在方桌後頭,垂著眸子,正專心地擦拭著一把細而長的隨身小劍,沒抬頭,只隨口漫應了一聲。
他面前僅有一盞豆大的孤燈,昏然曳動的光明明暗暗,有時勾出他線條清峻的側臉,有時又映出他蒼白無比的病容,有時投在眉峰處,一點黯黯的光下,他骨相豐俊,神色疏淡。
雖病骨支離,但他身形卻不弱,撐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舊衣袍,仍如雪中竹節般挺拔。
「哎呀這四十餘日水上漂著,吃了半個來月的粥餅,成日裡只能見著那水啊船的,煩悶得很,如今總算熬到頭了。」叢伯用熱水灌了銅暖爐,又繼續絮絮叨叨,「二郎也是,我原說搭貢船就好,你身子骨不好,慢慢走便是了,你偏要搭糧船,如今好了吧,這腿又疼了……」
聽見叢伯的話,他默然一會兒,不敢辯解,否則叢伯會繼續嘮叨一個時辰都不帶停的。他想起先生那堂侄兒與他通信,總句句埋怨先生那孫女兒不懂事,累得先生一把年紀了倒要伺候小的,看得他直皺眉頭。
今年,王雍夏末時來信也說先生中風,臥床一月有余,又說多年來先生家一直遭那鄧家人污衊,如今家道凋零,境況極為淒涼。
怨不得他寫給先生的信,先生都沒回。
雖也猜到王雍這損友定是故意拿先生誘他回京,他卻不得不回。
林聞安嘆了口氣,他還是半大孩童時,阿爹忙碌,娘體弱多病,還有幼妹要看顧。阿爹乾脆將他送去姚家讀書,他幾乎是在姚啟釗的照料下長大的。
那幾年,先生已痛失獨子,只有五歲的孫女還在潭州外祖家撫養,他反倒像姚先生的親子似的,受他教誨、蒙他顧惜、得他資助。
直到他中了進士,入侍東宮,很快又身陷囹圄、酷刑加身。阿爹說,那時形勢嚴峻,晉王的爪牙在四處抓人,人人自危。咱家人薄位卑,求告無門,姚先生好歹有些門生故吏,為營救你,他這麼個不肯收孝敬的人,近乎掏空錢財四下求人,不知吃了多少閉門羹,好歹買通幾個刑卒,施刑時收了手,保下你一命。
林聞安攥住刀柄,側頭望去。
窗外,雪打窗響,已是簌簌落雪的凜冽寒夜。
不知先生可好?
只盼一切來得及。
第24章 烤披薩 郎君,要買些什麼?
雪沫子簌簌落下,如鹽粒兒一般在夾巷的石板路上撒了薄薄一層,但若是這般下一夜,第二日起來,定是天地一白、茫茫積雪。
孟慶元撐著傘往巷尾那熱鬧處走去,心裡還疑惑:前次休沐歸家,他還聽四弟嘆息姚小娘子如今好生可憐,日日晨起賣雞子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