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小石頭背書聲又卡住了:「勢拔……拔什麼城?」
姚如意打著哈欠起來開始疊被穿衣梳頭。
開了房門去洗漱,才發現叢伯已經起來了。正在她家灶房的窗子上拉繩子,用來掛臘肉臘腸臘雞,清寒的空氣里還飄著從何家醬園子裡新買來的芝麻醬味兒,混著窗台上曬的乾花椒味兒,有些想叫人打噴嚏。
除了叢伯院子裡便沒別人了。姚爺爺還在睡,他這些日子都在床上將養他可憐的臀。前陣子他不是使喚三寸釘給他偷辣片兒吃,便是指派林聞安給他偷,被姚如意截獲情報訓了好幾次都不改,這下好了,吃多了,後來疼得坐立不安,又不好意思說。
姚如意是什麼人?她可是醫院的老釘子戶,見多了!兩眼一眯,她就知道姚爺爺是什麼毛病犯了。
二話不說,她把抱著門扇諱疾忌醫的姚爺爺硬拉去醫館裡,尋了個這方面極有名望的老郎中,進行了艾灸熏蒸燙帖結紮(不是那種結紮)一套完整治療流程下來,姚爺爺總算擺脫了痛苦,但也被郎中徹底斷絕了吃辣的希望,還喝了三五日的稀粥爛湯餅。
如今連林聞安都硬起心腸,再不給姚爺爺偷辣片兒吃了。
說起林聞安……姚如意邊刷牙邊問踩在凳上掛肉的叢伯:「叢伯,這幾日二叔怎的又不過來耍了?他整日悶在屋子裡做什麼呢?」
叢伯憂心忡忡地回答道:「小娘子,你若是得空便多去尋二郎說說話,我怎的也覺著他又變古怪了。這些時日,也不知怎麼了,叫叢辛出門搜羅了好些道士的書看,什麼《抱朴子》《太清丹經》《周易參同契》,前日竟然還使喚我買了個丹爐回來!除此之外,我與他說什麼,他都心不在焉,恨不得鑽進煉丹爐里去……」
他左右瞥了瞥,見三寸釘和叢辛都不在,又無人進出,便壓低聲音向姚如意嘀咕:「小娘子你說,二郎莫不是想著要出家吧?這可怎生是好啊!」
姚如意嚇一跳:「不會吧?」他好端端的出家作什麼。
叢伯卻說得煞有介事,復又嘆氣:「小娘子不知,二郎在撫州養病那幾年,舉止原就有些異樣。他時常空望著,能好幾日都不說話,又或是一整日都在寫字,寫一張團一張,從早到晚也不理人。若不是那日忽得王大人書信,說姚博士中風病重,二郎決意回京探視,精神才見好轉,我真怕他憋出什麼毛病來了。」
姚如意咬著牙刷,依著叢伯的話暗自琢磨:二叔這是曾經有過……刻板行為嗎?
據她所知,人若有刻板行為,和長期圈養的動物也是有相似的成因的。比如久居狹小之地,獨自度日,或是周遭環境單調,少了人際往來,便容易生出些無目的的重複舉動來。
林聞安在撫州困守了七年,起初腿腳不便,只能長年累月窩在屋裡,靠些重複、固定的動作來寬解心懷,也是情有可原。只是如今他腿腳已好了,且到了汴京後,看著一直都挺正常,怎會……
姚如意刷罷牙,一面想著,一面舀水洗臉。
算起來,二叔的異樣,好似是從那日去了碼頭開始的。
那日,看著漕船一艘艘向南駛去了,姚如意也沒忍住,和嫂嫂嬸娘們一樣,都感性地流了眼淚,為那份濟世救人的仁心好一陣痛哭。
而在她身邊的林聞安,除了默默借了袖子給她擦眼淚,自始至終靜立著,目送船隊遠去。
回來後,他的話便少了。雖然原本也三棍子敲不出一句來,但就是有些不一樣了。他像是心里揣了件大事,獨自琢磨著。
從前他每日起身,都會來姚家陪姚爺爺說話、下棋,靜靜地聽他混亂地嘮叨著舊事。可自打那日回來,竟連飯也不過來吃了。
叢伯擔心他,時常托姚如意來叫他,她便也從角門過去喚過他幾回,他倒也肯依從,乖乖聽話起身來用飯,只是握著筷子又開始出神。
他起初也沒什麼,只是在看王大人留下的一捲圖紙,日也看夜也看,之後便開始讓叢辛去書局搜羅些道家書籍,又開始每日每夜地看那些書,如今便一門心思鑽研起煉丹來了。
這可比先前不來吃飯嚴重多了!確實叫人放心不下。
姚如意想著,待開了鋪子門,必要過去瞧瞧他。
心里記掛著這事,姚如意匆匆扒了幾口粥,便忙著開窗、開門,規整鋪子裡的貨物,將茶葉蛋、關東煮溫在爐上,烤肉腸的肉漿、做雞蛋漢堡的面糊也一一擺好,才算忙定。
此時天色尚早,估摸沒什麼客人上門,叢伯說林聞安早早便起來了,過去應當不會打攪他睡覺。
她正想往林家去,忽又聽得一疊聲小雛雞般嫩嫩的「如意阿姊」的叫喚聲傳來。
小石頭、茉莉、小菘拉著關戎戎,幾個孩子都被裹得像顆炸丸子,棉帽圍脖棉手套,看不見脖子更看不見腰,一個個炮彈似的便衝進來了。
「如意阿姊!我們要吃「三元及第」!還要吃雜蔬煮!還要吃雞蛋堡!還要吃炙肉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