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嬸子、程娘子與銀珠嫂子立刻沖她大力揮舞著手臂,大喊道:
「青琅!」
「山水迢迢,你們要保重啊!」
茉莉的外婆,薛阿婆本已哭得眼淚止都止不住,見女兒在此時回首遙遙相望,趕忙彎腰要把茉莉抱起來,激動道:「茉莉快,快,阿婆抱你,你快跟你娘揮揮手!」
但茉莉卻躲開了薛阿婆的手,擠過人群,突然往姚如意後背上一撞。
姚如意一怔,扭過身來想抱她,茉莉卻只是緊緊摟著她的腰,把臉埋在她懷裡,不管她外婆怎麼哄怎麼勸也不肯抬頭。
薛阿婆勸不動,再一抬頭,尤嫂子已又低下頭回身,追上了其他人,身影漸漸沒入隊伍中。
「唉!走了!」薛阿婆遺憾不已,跺著腳道,「你這傻孩子,你怎麼不跟你阿娘揮揮手,叫她看看你啊!她方才一定是想看看你啊!」
號角聲悠揚地吹響了,桅杆上的大帆被一張張放了下來。碼頭上的船工一聲聲地聲嘶力竭地吼著:「起錨!」
茉莉這時才鬆開了姚如意,才露出了一張強忍著不哭的臉,扁著嘴對薛阿婆說:「我不要,我會忍不住哭的。」
薛阿婆被她這副模樣惹得生氣,忍不住訓道:「哭了就哭了,你爹娘一去這麼遠,你怎麼不懂事,不知道該好好和他們道別啊?」
船已經緩緩地動了,茉莉嘴角抖著,紅著眼眶瞪著她阿婆,眼眶裡全是搖搖欲墜的淚,又強撐了會,她忍不住了,終於嚎啕大哭。
「不行!不行!」她仰著頭,對薛阿婆倔強地哭喊著,「我不能哭!我不哭,娘就不會想我了!她就能安心去打疫鬼了!」
茉莉的哭聲沒能傳多遠,因為此時四處都是不忍離別的嗚咽,薛阿婆蹲下來把這倔強早熟的小孩摟在了懷裡,渾濁的淚也一顆顆滴下來。
姚如意看著鼻酸,怕自己也跟著掉眼淚,連忙扭過頭去。
碼頭上登船的隊伍還沒停歇,等太醫局的醫官和學生都登船後,便輪到朝廷招募的民間郎中、大夫上船了。不僅是汴京城的大夫,還有好些郎中是特意從相鄰的州府趕過來的。
他們風塵僕僕,什麼年歲都有,不少白髮的老郎中帶著自己的徒兒,舉著藥幡,一個接一個迎著風雪,而上船去了。
雪地里腳印疊腳印,已分不清是送行的多還是遠行的多。
這裡頭,姚如意忽然瞥見了一個熟悉的人。她踮著腳望了又望,確信沒認錯,就是趙太丞醫館裡坐堂的陳郎中!
他留著一把山羊鬍子,很好認。
他並不是一個人前往,身邊還跟著穿了胡服作男兒打扮的少女,姚如意在趙太丞醫館曾見過她幾回,她是陳郎中的女兒陳莫媱。
姚如意之前送姚爺爺去趙太丞醫館針灸時,等著無聊,便與陳郎中閒聊,他總是每回都聊著聊著,便開始三句話不離女兒,總是「我女兒如何」「我家阿瑤如何」地開頭,語氣里滿是驕傲。
他總說他的女兒自小便沉穩,極有行醫天賦,三歲便能背藥名、藥方,待長到十二歲,他沒有選擇讓女兒在家繡繡花、學學婦容女工,而是將她送去張娘子的醫館當學徒,跟著學看婦人病。如今她已十七,很得張娘子看重,今年都能單獨出堂看診了。
父女倆都穿著洗得泛白的棉袍,一人背了一隻大大的藥箱,攜著手,冒著雪,快步跟上了登船的隊伍,也上船去了。
他們倆之後,便能看到十幾名醫娘,她們也扛著幡子,也都穿著相同的藍底布圓領窄袖胡服,高高束起髮辮,胡服方便外出、騎馬,自前唐開始流行,到了宋時仍然還有很多女子出門會著胡服。
這一行人,應當便是汴京城裡鼎鼎有名的張娘子醫館的醫娘們了。
張娘子是汴京城裡最厲害的女醫,不僅是許多達官貴人的座上客,聽聞還進宮給太后娘娘看過診,很擅婦人科。
姚如意兩眼發亮地望著她們,心在此刻竟跳得極快。
不知是書里才如此,還是宋時便是如此。或許是因此時商業的極度繁榮,已是「全民皆商」的地步;又或許是士族門閥已式微,沒了那麼多成見束縛,這個世道有很多女孩兒自小便在街上做活,各行各業都能瞧見女子從業的身影。除了傳統的採桑、採茶、紡織、開鋪子,宋時的醫家女科也極為興盛。[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