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如意一直捧著食盒站在院門邊,她靜靜地看他與姚爺爺道別說話,分明沒聽見什麼,卻莫名鼻尖酸楚,也不知為何。
見他行來,她才忙將用菱花月白包袱皮系好的食盒遞了過去:「二叔,我今日新制的鱠飯,帶去宮裡用罷。」
林聞安下意識接了,隨後才聽懂她的話。
他眼波微動,望向眼前的女孩兒,但她渾不覺擔憂他入宮吃不著飯是一件怪事,還對他笑著眨了眨眼,貼心地伸手指著食盒,為他補充解釋了一番:「膾飯了用的是醋米,即便涼了也不會硬的,二叔若是忙得晚,還可以當宵夜吃。」
對姚如意而言,上岸雖然值得旁人高興炫耀,但對於真正要去當官的人而言,以後要日日點卯上班,這有啥好羨慕的?雖很體面,但不也是皇帝家的打工人麼?後世累了還能在網上匿名罵罵狗領導好舒緩身心,在這兒哪敢罵?
她心里還想呢,唉,二叔返聘上崗,這入職第一天就要加班,還要加到晚上都回不來,這以後的日子還有什麼盼頭?也是可憐得很。想來在宮裡加班也沒處買吃的,那還是裝點吃食帶著去好。
姚如意想著這些,也要微微仰著頭才能看到他。
她一雙眼比這天色還要明亮,能清晰地倒映出他的身影。林聞安教她這般瞧著,竟不由微微偏開了視線,往下一頓,才發現她今兒圍了個兔毛圍脖,白裡透紅的臉蛋被絨毛簇擁著,看著整個人都如兔子般軟綿綿的。
他還記得她還有個長長的、醜醜的兔子布偶,每到艷陽天都要拿出來曬一曬,她似乎很喜歡兔子,或許吧,她正好屬兔。
林聞安神思游移,莫名便偏到了兔子上。
就在他一腦袋都是四處蹦躂的兔子時,姚如意又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一拍手:「豆子!忘了拿豆子!」又真如一隻歡脫的兔子,撒丫子跑走了。
徒留林聞安拎著個被包得方方正正的食盒立在原地,半晌,才勾了勾唇,露出一點稍縱即逝的笑——為何稍縱即逝,自然是因為他瞥見了鋪子裡那三顆少年郎的毛腦袋。
斂了笑,又恢復了往常冷冷的臉色,遠遠盱了那三人一眼,那三顆腦袋便被攝得一抖,立即縮到窗台底下,再也沒敢抬起來了。
這頭,叢伯被姚如意塞了半袋子豆子,笑著與她一齊出來,便跳上車轅,將馬車掉了個頭,又打起青布簾,請林聞安上車。
「二郎,該走了。」
他彎腰要上車時,餘光瞥見如意還站在那兒,踮著腳格外雀躍在沖他招手,似乎在為他重返仕途鼓勁似的。鬼使神差的,他竟又回過身來,指尖蜷起又放下,終究還是沒忍住。
抬眸,抬起手,他輕輕揉了揉她腦袋。
她今兒髮髻梳得歪在一側,頭頂的發便貼著頭皮,因此,他掌心觸碰到的髮絲猶帶體溫,是溫暖的,細軟綿密,與他方才想像中的觸感是相似的。
的確像兔子毛。
本來如彈簧般的姚如意,便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手揉得靜止了。
她眼睛微微睜大,未及反應,那隻寬大修長又冰涼的手,已經從她頭頂移開了,若非那寬大柔滑的衣袖擦過她額角,還盪起一絲淡淡的清苦藥味,她還以為方才是她的錯覺。
緋紅的身影不發一言,就這麼轉身上了車,高大身影沒入了微微擺盪的車簾里。叢伯沖姚如意微微一點頭,鞭梢脆響,揚鞭駕車而走了。
姚如意在門口傻站了好一會兒,連孟程林三人何時離去都未察覺。
她定定地望著馬車駛出巷子口,再看不見了,連愈發遠去的馬蹄聲也聽不見了,她才有些神思恍惚,抬手摸了摸剛剛被林聞安的手觸碰過的頭頂。
又按住還在怦然而跳的心口。
腦海里鈍鈍的,空白一片,她莫名還在想,啊,好涼。
二叔的手好涼。
該叫他喝碗熱湯再走的。
***
待劉主簿與馮祭酒等人得著風聲,又步履匆匆趕至姚家雜貨鋪探問時,林聞安早已進宮多時。
姚如意一問三不知,學著林聞安素日做派,拿著趕蒼蠅的粗布在鋪子裡到處揮舞,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他們只好又誠惶誠恐地離開了。看著劉主簿和馮祭酒二人大冷天出了一頭熱汗的模樣,姚如意都覺著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