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灝嫌棄地把腦袋從另一艘零售的膾飯船上收回來,被那些窮措大一個兩個買的七零八落的,真是暴殄天物。
他矜持地給耿牛使了個眼色。耿牛忙上前來問道:「小娘子這膾飯船怎麼賣?這艘我們全要了。」
姚如意早猜到了,等的就是他們這句話,便笑眯眯地伸出手:「不要船,另用油紙包,便二百六十文。這船一併要走,便是六百六十六文,原是賣七百文的,耿郎君是熟客了,討個吉利錢。」
怎能不要船呢?拿油紙包了豈不是跌份?要的便是裝在船里的這個樣兒!正好連那罩子一併買了,抬回家給他爹嘗嘗。他爹近來被官家申飭,罰了俸祿,又被迫休妻,一把老臉丟得個精光,哈哈!
現日日窩在書房思過,正煩呢。
耿灝大手一揮,叫耿馬拿了一貫錢給姚如意,也不要找零了,叫她配了一些杏酪、醬清和芥末,加上那防塵土的罩子,連船一併買走了。
姚如意心想事成,笑得見牙不見眼,殷勤地把耿灝一伙人送走了。
站在院門口,她目送耿灝主僕浩浩蕩蕩一行人來了又走,心想,可真喜歡這樣的客人,買東西爽快,不砍價,還不要找零!多好的人啊!
輕鬆入帳一貫,之後又陸續售出不少吃食,或許是因考完了歲考,來往的學子們也都身心輕鬆,個個都出來買吃的了,今兒鋪子裡人來人往,甚至都有幾分摩肩擦踵的熱鬧了。
生意好,但姚如意並不太忙碌,只是坐在櫃檯處收錢算帳,笑著迎來送往,腦海中卻總好似有一抹緋紅的身影在徘徊,那雙沉靜清冽的眼眸也好似一直都在,讓她的心一直懸在風中似的顫動。
不過總歸是好風好日好心情,到了近傍晚時分,她今日便已賣了五六貫錢了,櫃檯里的錢罐子都裝滿了一隻。她捧著沉甸甸的罐子回柴棚里去藏,轉回鋪子來時,發現壽司也僅剩三隻了。她便準備把這柏木船收起來,剩壽司單獨用個盤子收好,再把玩具糖罐都擺回去。
正在窗口處收拾呢,忽而來了個眼看著四十好幾的中年學子,身後還領了個媒婆,懷裡抱著只雕得稀里糊塗的木頭大雁,一到面前便自信滿滿張口,要納她作續弦。
姚如意:?
她都懷疑自己聽錯了,那中年學子卻愈發來勁兒了,滔滔不絕,訴說起姚如意平日裡是如何對他言笑晏晏、心悅於他的,還又自顧自叫她日後要好好相夫教子、對他一雙兒女視若己出……
聽得姚如意青筋暴起、指尖發顫,抄起案頭那蒼蠅拍子便怒罵道:「這位郎君,我是開門做生意,你來買東西我便該回答你,與你說話是為了掙你的錢!照你的意思,我只要跟來客說幾句話,就得跟他們成親了?真是狗掀門帘子全憑一張嘴!您這腦子這麼曲折離奇顛沛流離,難不成是頭一回當人嗎?煤爐子熏多了,燒著腦袋了吧?求你快照照鏡子吧!長得跟冤假錯案似的,我能心悅你?拿肚臍眼放屁你咋想滴?」
「別逼我扇你,滾吶!」
程書鈞回了家後便一直窩在書房裡發愣,方才聽見巷子裡似乎是姚家門口有動靜,著急忙慌地拿起門口的笤帚要出來幫忙,就見姚家小娘子已經三言兩語把那登徒子趕得抱頭鼠竄,吹了個口哨,連大黃都放出來了。
他腳步又緩緩止住了。
叉腰喝罵、橫眉怒目的姚小娘子如此鮮活地跳進他眼裡。
程書鈞深吸了一口氣,拖著笤帚,腳步虛浮地回了屋,栓上門,倒在榻上,把臉埋在被褥里。完了,他的腦袋,恐怕也被煤爐子熏壞了。
他竟會覺著她……哪怕是生氣罵人,也很美。
***
大內,福寧殿中。
當今官家趙伯昀,也正一言難盡地望著還帶了食盒進宮來的林聞安,熟稔而嫌棄地開口:「……朕還能餓著你不成?」
他比林聞安離京前又胖了數圈,比起年輕時,他三層的黑胖下巴上還多蓄了一圈濃密的鬍鬚,只是坐在那,身量也如山般十分魁梧。
林聞安端坐在他下首,兩人中間隔了張桌案,上面擺了只片好的脆皮炙鴨,幾碟子蔥絲、山楂條、黃瓜條、荷葉餅,滿滿當當。
趙伯昀已經十分快樂地動手包炙鴨,還忙著招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