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這層後,姚如意幾乎要因這份心意相通而熱淚盈眶了,好似藤上的小苦瓜忽而被溫暖的春陽照耀到了一般。
吸了吸鼻子,她讓自己平靜了下來,也終於能夠如常釋然地仰頭笑了起來。她將這張信箋珍重地重新疊起,收進了她平日裡藏帳簿的抽屜里,才對林聞安道:「多謝你了,二叔。」
林聞安道:「不足掛齒。」
王雍將這信箋大喇喇遞給他時,林聞安便大致猜到了是誰寫的,應當是沈娘子吧?這字跡很娟秀,還帶著幾分陳郡謝氏以飄逸著稱的書體之風,想來她是從夫婿那兒學的字,雖沒學到家,但筆下已有神韻。而王雍本就是沈記的常客,據聞早些年在沈記存了數百隻鴨子和魚,與他的妻子每日都要去吃一趟,這麼些年下來,雙雙吃得發福。
如意與沈娘子想來也是相識的,不提方才她一聽沈娘子在宮宴中便激動起來的模樣,王雍也曾說過,先生中風前也是沈記熟客,這樣想來,將這張信箋中的詩認為是老相識的一句問候,倒也合理了起來。不過將王昌齡的詩句用在此情景下還是有些牽強,林聞安文人的老毛病犯了,反倒琢磨起些無關緊要的細枝末節。
外頭震天動地般的聲響漸歇,姚如意心裡漫溢著很難描述的快樂和輕鬆,對著林聞安也不害臊了,將桌上的油紙包往手裡一卷,便要邀林聞安坐在巷子裡看未盡的煙火去。
林聞安被她一拽,便也隨了去。
一出門便寒冷不少,北風呼呼,姚如意搬來一張長條凳,又將爐子也推了出來,放在兩人腳畔,再去鋪子裡取了個新的鋪蓋,那是鋪子裡一張因價格昂貴而滯銷許久的毛毯子,但極大又厚實,張開起碼能將三四個人都裹進去。
兩人坐得並不親近,長凳邊一人一頭,中間還隔了個帶蓋的小暖爐,毛茸茸的毯子松松垮垮地共披在兩人的肩頭,中間空蕩蕩的鼓了起來。
手裡捧著已經涼掉的紅豆烤饅頭,披著沉重厚實的毯子,兩人圍著爐子,呵出一陣陣白氣,一起仰望夜空。
此時已過三更,新年已至,煙火較方才稀疏了許多,周遭人聲亦靜了下來。遠處偶有一朵煙花靜靜地升起,又在兩人眼前完整地盛綻,銀火流光般萬千絲絛墜落,美得動人心弦。
林聞安本就話少,此時只是靜靜望著,看了約莫有一兩刻鐘,他便覺著實在太安靜了,除了偶爾煙火爆竹的響聲,竟一絲人聲沒有,實在不像如意的性子啊。
轉頭一瞟,原來姚如意已困成了小雞啄米,垂著眼皮,身子也東倒西歪。
怪不得這麼安靜。
油紙包里五片面包,她一人吃了四片,肚子吃飽了便容易犯困。
林聞安見她竭力強撐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沒扛過瞌睡蟲,身子往外一歪就要摔凳子底下去了,他下意識伸手輕輕一攬,將人扶住,又將兩人中間的小暖爐移開,便緩緩向她傾斜了肩膀。
肩上毛茸茸一沉,林聞安又將厚實的毯子將她裹了兩圈,只留出一張臉。
他便這般斜著肩頭,自己一人,獨看了好久的煙火。
這樣喧鬧又安靜的除夕夜,他內心竟生出許久未有的平靜與柔軟。夜很黑,煙火很美,他的肩頭觸著她的臉頰,他們分食了溫熱的面包,相伴著,守歲跨過舊年。
是啊,已是新年了。
林聞安垂眸,往那個在他肩頭呼呼大睡的女孩兒看了眼。
「新春嘉平,事事……如意。」
他回望天空流火萬千,抬手輕輕揉了揉她的發,低聲道。
*
隔天,姚如意是在自己房裡醒來的,她昨日熬夜了,竟不知是何時睡著的,一睜眼就好好地裹在被子裡,一看時辰,竟已是日曬三竿。而且,昨日不是與二叔守歲看煙花麼?那她…怎麼回來的……姚如意坐在床榻上望著床尾疊得整整齊齊的那張厚毯子,不會吧……她想著想著耳廓便通紅。而且,她不僅睡得太熟太舒服,記不起自己怎麼回來的,還記不起昨天看的煙火是什麼樣子,反正就是紅的、金的、銀的。
比煙火更深刻的居然是林聞安的眼睛。
她撓了撓頭,暫且先把滿頭思緒甩出去,趕忙起來穿衣洗漱,梳好頭髮,一推門,唬了一跳。
滿院子的人!齊齊扭頭看她!
她又默默地關上門退回去。
怎麼那麼多人?立馬又想起來,對啊,今天可是初一啊!
她與阿爺或許沒什麼人拜年,但這兒一牆之隔還住著個林聞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