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還沒到,程書鈞也抹著汗尋她:「姚小娘子,煤餅不夠了,我…… 上哪兒再取些?」
姚如意只好又忙轉身答他:「我一會兒取來。」
沒一會兒,孟博遠又說,有幾個學子想把自己的陰陽牌帶進來玩,問如意成不成?她睜大眼震驚道:「我這是讀書室!他們花錢進來不讀書,還要在這兒玩牌呢?」不是,她開的又不是桌遊俱樂部!
怎麼才頭一日,就開發出讀書室的奇怪用法了!
姚如意開這自習室,本意真是想讓學子們好好讀書的。為此她還絞盡腦汁收集教材,只是詩文集尚未刊刻出來,只抄了兩本,現在讀書室里只放著姚爺爺的藏書。
孟博遠嘿笑道:「以往在學館裡,想湊十二個人玩陰陽牌都麻煩,在讀書室多方便啊,茶室那長桌大得很,各學齋的同窗們又都在,隨手便能湊到人,還有茶喝還有不少零嘴吃,餓了還能叫叢伯給煮湯餅。」
姚如意無語,小聲提醒:「我阿爺可在裡頭呢!他如今雖有時犯糊塗,卻唯獨沒忘自己是先生,罵起人來嗓門可大,你叫他們收斂些!讀書讀累了玩幾把不妨事,但要是吵吵嚷嚷的,回頭阿爺該發火了。」
孟博遠忍笑點頭:「可是……姚博士那邊,眼下也就兩三人。」
姚如意:「……」
她恍恍惚惚,不由自問:她這經營路子……到底是哪兒出了岔子?
***
一個時辰前,御街,東華門。
沈海剛從最早的一輛外城通往內城的長車下來,眼見天色漸明,心下暗叫不好,忙扶著帽子往宮門處狂奔,氣喘吁吁在東華門驗了官牌,不敢停頓半刻,又接著往裡奔去。
天殺的,軍器監為何還要穿過兩條宮巷三道宮門才到啊!他大冷天跑出了一臉油汗,每過一道宮門都得停步驗牌驗人,再接著跑。
好歹,他趕在辰時三刻跨進軍器監大門,忙將竹牌投進門邊值房窗口的竹筒里,對著那個刻漏、握著筆虎視眈眈的小黃門賠笑:「剛好!剛好!沒遲呢!」
小黃門面無表情,斜睨一眼刻漏,到底沒在考成簿上圈注他名字,只不耐揮手,將刻著他名姓的竹牌收了。
總算趕上了!沈海長舒一口氣,有氣無力往裡走。他生怕被管考成的小黃門記上一筆,今早起來朝食都沒顧上吃,更沒空在街市上停下來買東西,此刻空著肚子跑得胸口發疼,還灌了一路風,捂著咕咕叫的肚子,只覺滿心淒涼。
他當初讀書時太貪吃又不懂事,讀書不夠盡心,考了幾年沒考上進士科舉人,最終轉攻明經科算學,原想混個秀才功名日後做個帳房便罷,不想無心插柳柳成蔭,竟一路考中明經科舉人,最後還選了軍器監書吏。
雖是無品小吏,連官袍都輪不上穿,唯有塊能進宮的官牌,爹娘卻高興得擺了幾日酒宴,逢人便說他出人頭地了。
起初沈海也歡喜,覺著自己日後必能幹番大事業,待真進了衙門才知,似他這般的書吏沒有幾百也有上千,連俸銀都輪不著戶部來發,戶部官員名冊里,其實也沒他名字。
他其實只是個「差遣」罷了。
並不算什麼「官」。
軍器監的公事本就極其繁雜艱難,在林大人來前更是亂作一團,上頭將難做的事兒胡亂推諉當鞠球踢,踢來踢去,壞了官家事兒,上頭追究下來,最後總歸又是他們這些「差遣」背鍋。
且宮裡小黃門待他們與別個大人不同,像沈海這般家住外城的,半分不敢遲,不然叫他們不留情面記上,過三回,官吏月考時便要被樞密院考課院批個遲到「失儀」的評語。
一月遲三回,罰俸半月;
當月累計遲六回,停發全月俸祿,是極嚴厲的。
年底歲課考,還會依著全年失儀的次數,決定今年的考績是否評下等。若不慎評了下等,不僅要遭彈劾,或許還要降級貶黜,像他這般退無可退、降無可降的小吏,怕只能被清退了。
可若是有正經官身的大人,那些小黃門大多睜隻眼閉隻眼,也斷不敢借著記卯的事兒跟大人們耍威風、索賄。
沈海嘆氣邁過門檻,沿著遊廊往裡去。
遙想當年,他剛考中離開書院時,何等躊躇滿志!不想一腳踏入官場,便叫現實狠狠扇了幾個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