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他都看過了。
嗤笑一聲踏入那文房鋪子,只見個垂髫小僮,抱著個比他臉還大的海碗,呼嚕呼嚕正吃湯餅呢,見他進來,嘴裡還含著湯餅,指了指門邊一摞藤籃,說了聲:「郎君自選,籃子在那兒!」
沈海好奇地取了個籃子,他還沒見哪家鋪子能這般取個籃子叫人自選的,還只派了個小童子看守,難道這店主不怕有人偷竊夾帶麼?
懷著這個疑慮,他逛了一圈,竟還真買了幾樣東西:幾本裝潢漂亮的小冊子、幾根狗頭毛筆,尤其那筆:筆桿頂端刻了兇巴巴的疤臉狗頭,筆桿上還刻著「狗賊我是你義父」,把沈海逗得當場大笑出聲,樂得他當即抓了五六支。
他要買,一定要買!
且還要多買幾根,送給他那幾個迄今仍交好的老同窗。
他們見了也一定會大笑的。
這一根二十文,筆墨向來也不是便宜的東西,這也不算貴了。雖是普通的青竹筆桿,但鋒毛倒還捻得不錯,最妙的便是那狗頭了,兇巴巴張嘴咆哮雕得惟妙惟肖,沈海樂呵呵看了半天。
他去那小童子那結帳,忽覺腳面溫熱,似乎碰到了什麼毛乎乎的東西,低頭一看,發現一個和毛筆上一樣的疤臉大狗頭。
櫃檯邊臥著只疤面大犬,它原一直躺著,見他過來特意抬頭起身,用鼻子把他身上嗅了個遍,似乎覺著他沒有偷東西,才懶懶地又躺了回去,眯起眼假寐。
沈海嚇一跳,這狗真大,長得很兇,看樣子是專門訓出來的,鼻子靈得很,怪不得這店主不害怕有人偷盜呢,有這樣的看門狗估摸著能比十雙人眼還頂用,誰敢偷盜?一準能被它咬出來。
吃也吃了,逛也逛了,沈海也準備回家了。走出這文房鋪子,對面東廂燈火映著紙窗,疏落落伏著三兩個學子苦讀的身影。
還真是讀書室啊,還以為是噱頭呢……沈海好奇地駐足看了會兒,望著他們努力讀書的背影,他竟莫名有些傷感與懷念。自打進了軍器監,成日裡應付著自己的公務雜事、逢迎媚上什麼也不會只會拍馬屁的主事、總推諉塞責自己不會便將活計丟給他做的同僚。
若不是今日機緣巧合進到這知行齋來,他已好久沒有想起自己讀書時的那些事了,也好久沒有想起……那種為讀書而全力以赴的赤誠了。
如今的他每日只想著:莫要遲到莫要遲到、廊下內侍何時抬來午膳、午後茶點怎還未發放、終於熬到快下值了趕快收好褡褳才跑得快……
不過,他以前好似也不好好讀書。
然讀書一途便是如此,沈海想,天資明師尚在其次,要緊的是那顆澄明向學的心。縱有千般由頭,不願讀時怎麼著也讀不進去,想讀書時,只消一個念頭,便能熬過一年又一年。
這「知行齋」東西廂房兩頭的學子以及曾經總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自己不就是現成的例證?
沈海輕嘆,逝水難追啊,可惜人無法回到過去,否則,他真想對當時的自個說快別再浪費光陰了,快去讀書,快快快!但那個年少頑劣的自己,想必也是聽不進去的吧?
出得知行齋去,沈海還瞥見斜對面的屋檐下挑著兩盞昏黃風燈,也掛著招子,似乎還有個雜貨鋪。奈何天色已暗,若再耽擱,長車都要停擺了,便沒有再過去瞧瞧,只得加緊腳步往夾巷外去。
出這夾巷時,還驗了一回腰牌才放行,令他有些咂舌。
國子監總歸是國子監,內捨生為天子門生,果然不同啊。連條窄巷都遣兵丁把守,若非方才隨林大人同往,又佩著官憑,怕也要被那蓬頭老卒攔下盤問。下回若再來怎麼辦呢?還得蹭林大人的光麼?唉,這麼好的去處、這麼好的乳茶,怎麼就開在這麼一個麻煩的地界呢?
罷了,回頭再說吧。
走出巷子,汴京城夜市早已燈火明煌、人流不息,各樣混雜的氣味撲面而來。他一怔,恍然若失。他仿佛剛從一處世外桃源走了出來似的,這外頭喧鬧擁堵的世道才是真實的。
他回望了一眼,那小小的夾巷中依舊寧靜,雜貨鋪與知行齋的燈火在巷子裡最亮,暈成兩團亮黃,顯得整條巷子皆是從舊日記憶中剝離出來的一般,晚風靜悄悄,學子們讀書聲也散在風裡了。
沈海悵然地收回了視線,終究還是趕著去馬行街坐車了。
路上,他不斷穿過叫賣的人群,忽而又興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