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聞安不在意地撣了撣袍子,淡淡道:「宮裡那些底下當差的小內侍,大多才十二三歲,便日日天不亮起來做活,從早到晚都不得閒。其他人我無法庇佑,但跟隨我的那兩個內侍,我力所能及,便不需他們如此辛苦。」到了該下值的時辰,他若還要留下來忙碌,便會打發那些內侍自去用飯歇息,嚴詞勒令將人趕走,不許他們回來伺候他。
是以,姚如意便猜,今日必定也是如此。
況且,下雨天……他腿會疼。
姚如意便這般牽著大黃、提著風燈冒雨前行,她雖披了蓑衣戴了斗笠還打了傘,但今日風斜雨急,等她到了宮門口,身上衣裳還是濕了半截,髮髻也被打濕了,鬢角的碎發濕漉漉貼在臉上,顯得有些狼狽,風吹來竟有些冷了。
宮門處值守的禁軍目光警惕地望了過來,就要呵斥她,裡頭厚重的門栓卻忽而一動,已經落鎖的門開了一人寬的縫,那幾個禁軍見怪不怪了一般,立刻便恭恭敬敬地扭過身子,深深行禮:「見過林大人。」
林聞安有些沙啞地應了聲,揉著有些酸脹的額角,伴隨著雨聲跨出了宮門。
他今日極其疲憊,新造出來的猛火油炬回火雖有極大改善,但仍有炸膛機率,他為此演算了一整日,卻尚未查出問題所在。
此時,他滿腦子都還是不斷流過的術式與數字,自發在他腦海中重組。他已經算了很多次,演算出來的數字定沒錯,那錯的是誰?是火藥提煉的純度不夠還是工匠鑄銅時有誤差……
「二叔!」
「汪!」
他忽然定住了,驚愕抬起眼。
大雨滂沱,宮牆下風燈搖曳,被雨水打得朦朧的黃暈里照亮了一張笑眼彎彎的小臉,她髮絲微濕,睫毛上都被雨水潤得一簇簇垂下來,眸子卻像被這場夜雨洗得極亮,映著燈籠里的燭火,仿佛將他疲憊不堪的身子都照得暖了起來。
大黃也穿得怪模怪樣,甩著尾巴沖他叫了幾聲。
雨噼里啪啦落下來,似穿透了他的骨骼,盡數打在了他的心上。他的心錯亂地跳了一下,沉默而克制地凝望著她,指尖微微蜷縮。
「我果然猜得不錯!來得還巧,一到你便出來了!」姚如意沒發覺他的異樣,高興地迎上前,把傘和蓑衣都遞過去,雖然自己凍得指尖都有些顫,卻一點也不在乎似的,「快將披風解了吧,披這個……」
話音未落,姚如意便被拉進了一個結實的懷抱,她一愣,手裡的傘與蓑衣盡數掉落在地。
方才,林聞安向她跨了一步,一手攥住她的胳膊,單手扯開頸下的披風系帶。
墨色披風展開,他垂下眼睫,微微俯身,將她冰涼的身子裹進懷裡。
第53章 要生了 他阿娘快生了。
雨在燈影里紡作銀毫,細密斜飛,雨伴著風,風挾著雨,斜斜地划過暗沉的天幕。
宮牆外長街行人也被大雨趕得零零落落,唯有遠處的燈火還亮著,但也被水霧暈成一團團模糊的光暈了。
望在眼裡,顯得愈發不真實了。
姚如意僵在原地,也覺著自己在做夢。
頭腦一片空白,心也跳得亂糟糟。
她的鼻尖正抵在林聞安衣領處,額頭甚至觸到了他的喉結,隨著他輕微吞咽滾動,有些硌人。她貼著他的胸膛,滿目昏黑,唯有披風被風雨捲起時,漏進幾縷被大雨混沌的光。
人若目不能視,餘下諸感便格外分明,乃至時間也是如此,或許僅是一剎那的事,卻被拉得很長。姚如意耳畔,雨聲鋪天蓋地,嘈雜得掩蓋了這世間一切聲響,唯獨蓋不住她的心跳。
方才,她的手猝不及防被拉近時,下意識抬了起來,此時正抵在了他胸膛上。即便隔著兩層衣裳,她掌心裡仍能覺出那硬朗的肌骨輪廓以及……布料因被雨水洇濕,源源不斷地透出肌膚微燙的溫熱。
鼻尖還縈繞著那股熟悉的藥味,被雨水沖得很淡,明明人苦澀的味道,她卻只聞到草木清冽,仿佛輕嗅著一叢被雨天打濕的青草。
姚如意想,自食菌中毒那日起,她的腦子便好似沒好全。此刻,此刻羞窘歸羞窘、緊張歸緊張,竟沒有任何牴觸,反而蔓生出一點點隱秘的歡愉與安心。
那一點點的情緒,是從心海深處冒出來的細碎水泡,她自己都很難察覺,只想著:她的腦子一定是被菌子毒壞了,都怪官家。
這時,大黃忽地抖了抖皮毛,水點子濺得兩人鞋面盡濕。這一下似乎把他與她都驚醒了一般。原來箍在腰際的臂膀驀地卸了力,林聞安鬆開手,卻仍用披風護著她,他望著她發間沾的雨珠,聲音在雨聲里顯得微微有些啞:「……雨勢太大,我去僱車,在這兒等我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