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像是提醒她,也像是提醒自己。
她歪了歪頭,答:「知道啊,又不是七十歲,怕什麼?」
這一句「怕什麼」又將他結結實實堵住。他望著她,張了張嘴,平素那般冷靜周全的一個人,那時竟不知如何接話。
姚如意便也存了壞心思,不言語,只堅持且坦率地直視著他。
漫長的沉默里,林聞安冷靜的外表下,眼見著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恰在此時,外頭傳來腳步聲,有人喊著要買東西。
姚如意站起身來遠遠應了聲,卻沒立即過去,反而飛快地湊近了仍微蹙著眉、僵坐那兒、緊繃著側臉,不知在天人交戰思量著什麼的他。
「林聞安。」
「就算你比我年長,眼神不好,腿腳不好,個子太高,性子太悶,我皆不覺與我有礙。我只覺你合我心意,那便是好的。我是認真的。」
她說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俯下身在他臉頰上輕輕啄了一下,眼見他瞳孔驟然一縮,她語速更快了,「過幾日我自會尋個機會與阿爺分說清楚。你……你好好想想!」
說完,她便像陣風似的跑了。
總歸是兩世頭一遭為他傾心,她嘴上雖然硬氣得很,但其實心跳也快,更沒勇氣回頭去看他的神色。
不過也沒什麼,有句話說得好,真女人從不回頭看爆炸。
回想至此,她忍不住抿嘴笑出來。
昨日午後,待她將幾個來買湯餅、雜蔬煮並零星雜物的學子打發走,終是鼓足勇氣探頭往院裡瞧時,卻只見叢伯與姚爺爺睡眼惺忪地坐在小院中吃茶,林聞安已不見蹤影。
春闈眨眼就到了,學子們在知行齋又唱又跳、又哭又笑,人人無心讀書,姚爺爺和叢伯一樣,也懶得管了。
這是那些少年們最後一兩個夜晚,年年都如此,只不過往年他們三三兩兩聚在勾欄里、樊樓里、沈記里發泄著數年苦讀的種種委屈與孤獨,今年則改在了知行齋罷了。
姚爺爺見慣不怪,還囑咐如意今日莫要鎖門,由著他們鬧騰一回。姚爺爺那一刻似乎清醒得很,滄桑地笑嘆著:「經了春闈,往後,他們的同窗故舊大多都會散落天南地北,也不知何年再得相見了。」
姚如意聽著點點頭,嘴上答應,心裡卻在想著,自己跑走前說的一大串話,他究竟聽真切了不曾?可別是說得太急他沒聽見吧?
但此時,聽叢伯這麼一說,她便明白了。
想來是聽見了的,不僅聽見了,他還很聽她的話,正在「好好想想。」
想吧想吧。她再次抿唇竊笑。探頭望一眼薛阿婆那鍋煨在文火上的紅燒肉,只覺自己的心也似那鍋中肉塊一般。
咕嘟咕嘟,熱熱的,悄然浮起無數細小的泡兒。
其實她昨日這般行事,不是要效仿那些浮浪登徒子之流,撩了就跑。她只是將心比心、推己及人,念及古今思想有別,不能做那等不負責任之人。
後世情投意合、談情說法,談幾年都成。但此時的男女心意既通便得儘早定親,否則總是不清不白地廝混在一起,便容易叫人說嘴。
姚如意自己不在乎什麼名聲不名聲的,她不是這世道長大的女子,若有人背後嚼舌根,沒叫她聽見便罷,若叫她聽見了,她可不慣著,定是要千百倍地罵回去的。論吵架罵人,她何曾怕過?
如今與巷中鄰里相熟,似乎再無人記得當初那個靦腆孤僻的「姚如意」了,反倒是她當眾罵走那莫名提親中年學子一事深入人心。
要知道她與外婆自小生活在川地鄉鎮,那裡的嬢嬢大多性情瀟灑得很,從不內耗,其中厲害的遇著不長眼的人,能以其祖宗十八代為圓心,以人類各種器官為半徑,再以手裡的拖鞋增加氣勢,滔滔不絕、罵辭不重樣地畫圓掃射,可謂酣暢淋漓。
相較之下,姚如意慚愧,所學不過是些皮毛罷了。
但林聞安不一樣,他才是這世道土生土長之人,又是讀那些勞什子四書五經什麼儒學長大的人,自當多為他考慮幾分。
她認真地這麼想。
況且姚如意本就是個急性子,心中既有情意,若不說出口,倒像是占了人家便宜一般,故而昨日便將自己的心意坦誠相告。
說了便說了嘛,憋在心裡多難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