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主簿便正好請來為小菘之師。
郭家是百年大族,自魏晉時便是司天修歷的天官,家藏星圖無數。郭家女大多自小習琴棋書畫,還精通一千四百餘種星象分布。
若在門閥士族鼎盛的前唐或魏晉,這般大族尋常人摸都摸不著門,現下也算落入尋常百姓家了。
其實何止郭家,黃巢之亂後,又在先帝朝殺了一回,前幾年官家再抄了一回,門閥士族算是徹底轟然倒塌,許多世家數百年秘傳的學問,都漸漸在市井中開枝散葉。
總之,小菘倒成了巷子裡唯一正經開蒙就學的小女娃。
不過茉莉倒不羨慕,經了爹娘遠行除疫這一遭,她心裡也隱隱生了行醫濟世的念頭,只是年紀小,這遠大的想頭在她模模糊糊的。薛阿婆問她長大要做什麼,她便孩子氣地說她日後要學張娘子那樣兒,當世上頂頂厲害的那等醫娘,開一間大大的醫館。
尤嫂子夫妻兩個極疼女兒,從小不曾刻意教她學醫,也未想過要她承繼家中衣缽,只願順其自然,她喜愛什麼便學什麼。因此,薛阿婆便嚇唬她:「學醫可苦得很,你若真要學,日後背藥名藥方可不許哭鼻子。」
茉莉昂首挺胸:「我不怕。」
薛阿婆便欣慰地笑了,揉揉她腦袋:「也好,歪打正著,那咱們尤家傳了幾代的醫術,日後也算後繼有人了。」
如今茉莉也在薛阿婆指點下,慢慢開始背《藥性歌括》《證類本草》和《黃帝內經》,甚至都看起《脈經》了。
如今每日小石頭抱著他的大馬將軍坐在門檻上,苦背李白的《夢遊天姥吟留別》時(沒錯,年都過完了還沒背下來呢),便能望見尤家門口的茉莉,也聲音清亮地背著:「浮脈為陽表病居,遲脈須知是髒寒……」
小石頭是最羨慕的。
關戎戎是關氏娘家的小姑娘,來小住一段時日便回自家了,姜博士的孫女姜荼也被爹娘接走,要跟著外放京東路。巷裡兩個與他自小一處淘氣玩耍的夥伴兒,又忽地都不日日嬉鬧了,各自有了自己的功課。
他便有些悵然。
好似她們都一夜長大成人,獨他還是個孩子。
有時,等茉莉、小菘散了課,他們仨一起去雜貨鋪吃雜蔬煮時,她們也會問他:「小石頭,那你日後要做甚?」
小石頭背著他娘縫的小碎布包,日日將大馬將軍背來背去。聽了這問,也只能沮喪搖頭。
他想做甚,自個兒也不甚了了。但他想給阿娘請個料理家事的短工,還想給家裡買肉吃,想蓋兩間大屋子,這樣就不必再被大哥的鼾聲吵醒。
不過大哥和二哥都說,這都是他們將來學成立業該為家裡做的事兒,且輪不著他呢,叫他安心玩便是。三哥和四哥也說,不必他操心,即便大哥二哥沒考上,下月他們領了俸銀,娘便輕省多了,房子雖蓋不起,尋葵嬸漿洗衣裳、買幾斤肉回來吃是綽綽有餘的。
於是小石頭被幾個哥哥這麼一說,更覺無事可做了。
想到這兒,他依舊沒個頭緒,只好仰面躺在百歲熱軟軟的肚皮上,耳中聽著小菘和茉莉兩人交頭接耳喁喁說著什麼,他兩眼望著愈發深沉的夜色和越來越多的星子,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
不過他那點愁緒很快被一縷濃香打斷了,小石頭兩眼登時睜得溜圓。
是紅燒肉的味兒!是先前茉莉相邀,他沒趕上的紅燒肉!
太好了!今兒薛阿婆又做她拿手的紅燒肉了!
將來的事兒還是將來再想吧,他還小呢……他舔舔嘴唇又咽了咽口水,迫不及待扭頭往灶房裡張望,先吃肉要緊!
尤家的灶房裡,早已是熱氣蒸騰,人影在白蒙蒙的水汽中晃動。
薛阿婆是今兒的掌勺,她買了好些肥腴的五花肉,塊塊皮色光亮,早已帶皮切作大肉方子,如今正炒糖色呢。
姚如意和俞九畹,再加一個叢伯,在灶下幫襯。
明日便是春闈了,知行齋里雖還有不少學子在苦讀,姚如意卻已將知行齋里的乳茶停了,畢竟牛乳好些人吃了易致脾胃不和,還是不要在這關鍵時刻賣了,出了事兒擔當不起,莫冒險為好。
辛苦多日的叢伯終得了假,被姚如意以需幫手預備膳食為由,強邀過來,一同樂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