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能安心去睡。
但那已是少年時的舊事了。十數年來,他再未有過這般絞盡腦汁、徹夜難眠的滋味。沒想到如今在如意身上,又想不明白了。
不過,這不是如意的錯,是他的緣故。
或許是他這個年紀成婚已很晚了又因病幾乎沒有接觸過女子,連妹妹月月也曾撇嘴鄙薄他心思迥異常人,只怕要打一輩子光棍。
從前他對這話渾不在意。那時沉疴纏身、了無生趣,幾近自毀,只覺長眠地下也非憾事。可如今,那念頭早已煙消雲散,心底反倒生出一絲躊躇,甚至……一絲卑微。
是啊他眼神不好、腿腳不利、個子太高、性子太悶……林聞安記性太好,姚如意因害羞而隨口胡謅的這句話也被他一字不落地記住了。
想到此處,他極淺淡地笑了笑。
即便如此啊。
他也算有了想要共度餘生的人了,原來貪生的滋味,是這樣的感覺。
如焦禾旱木渴盼風雨,如幽谷弱草嚮往天光,如涓滴細流奔赴瀚海。這渴望也不再是他一人孤絕的跋涉。因他已有人可念、有歲月可盼、有一盞燈可歸,如今的每一次心跳,似乎都帶著對人間的溫柔眷戀。
他早已經不想死去了。
他就這麼一路思忖著,眼看都快到國子監夾巷了。剛走到老項頭那間低矮的值房外頭,陡然間,一聲低沉暴烈的咆哮便嚇得林家兄弟和馬都驚叫起來。
一條黑影旋風般從牆角撲出,又猛地折返,嗖地竄進巷子深處。
緊接著,兇悍的狗吠聲此起彼伏,仿佛整條巷子的看家犬都炸了毛,巷子裡人影晃動,腳步紛紛雜雜,只聽到一片呼喝追趕之聲。
人狗俱在圍捕著什麼。
只見孟家那條喚作百歲的看門犬,頸毛倒豎,雙眼銳利兇悍,正死死追著一個倉皇的身影。幾乎同時,一道更為矯健的黃犬從另一側如利箭般彈射出來,它也狂吠著,緊跟著那人跳進了路邊的排水溝洫,悶雷般的吠聲在狹窄的溝渠里嗡嗡迴蕩,震得上頭的人都不由跟著緊張起來。
「汪汪汪!汪汪!」
百歲也很機敏,自發衝到溝洫另一頭堵截。巷中各戶豢養的狗也被這陣勢激得狂躁不安,都在叫。有主人回去正準備把自家的狗放出來幫忙,就聽大黃又一聲長長的咆哮,如意的雜貨鋪里那幾條半大的狗也得了令一般沖了出來,將那剛從溝洫里連滾帶爬鑽出的身影死死圍住!
那身影已經被狗抓咬了好幾口,身上血流不止,也已嚇得魂飛魄散,慌不擇路地朝著巷口方向猛躥。有人眼尖,瞧見了剛走近的林聞安,急聲大喊:「林大人!快!截住那賊——」
喊聲未落,那亡命奔逃的人影已如驚弓之鳥般直衝到林聞安面前!林聞安不及細想,下意識抬腿,狠狠一腳踹出!
「嘭!」一聲悶響,那人慘叫一聲栽倒,狼狽地滾翻在地。
大黃與百歲閃電般撲上,兩隻碩大的前爪一左一右,鐵鉗般將他死死摁在地上動彈不得。兩隻大狗尖銳的犬牙滴著口水,喉嚨深處仍不斷發出威懾的低吼,似乎只要他再敢掙扎,就咬斷他脖子。
那人嚇得要命,嚎哭起來,褲子裡還濕漉漉地深了一截。
老項頭高舉著水火棍,氣喘吁吁地趕上來,利落地用麻繩將賊人捆了個結實,又憤憤地補了兩腳。來不及與林聞安細說,見了禮便趕忙喚來孟員外鋪子裡的夥計,一同押著人往衙門送。
直到此時,大黃和百歲喉間的咆哮才漸漸平息,但仍警惕地站在原地,吐著舌頭,身子也還因方才捉賊而起伏喘著氣。
孟員外也趕忙上前來與林聞安見禮,略微解釋了幾句,他才知曉,原來此人竟然是膽大包天來偷盜「三五」的雕版板書的。
孟員外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無奈地搖搖頭:「姚小娘子的三五春闈前便賣脫銷了,大部分國子監學子都有了,新書便沒著急刻出來,往常也沒人問,誰知今兒午時未到,竟有好幾撥生面孔尋上門來,指名要買。我一時變不出貨,只能好言推拒,沒想到那些人以為是託詞,還趁午後巷裡人少,摸進來行竊!萬幸當時左鄰右舍都在我鋪子裡說話,百歲先嗅著了生人的氣息,狂吠示警,這賊子也膽大,竟偷偷躲起來,幸好又被大黃髮現,攆得翻牆……之後,便如大人所見了。」
大黃也在孟家?林聞安心頭一緊,立即問道:「方才如意也在?」
孟員外忙道:「當時事發突然,我怕是兇惡之徒,立時叫我家婆娘護著咱們巷子裡的婦人女子都躲進後院了。萬幸,人丁財帛,絲毫無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