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聞安被他無心的一句「小你良多」「是她叔父」扎得心口疼,正欲開口分辯,趙伯昀卻已越想越遠,愁容滿面,比他還痛不欲生:「你們成了親家,那朕豈不是更沒法子擺脫姚博士了?日後溜出來尋你玩,豈不是還要被他嘮叨?他總說什麼不成體統什麼當為君表的,朕聽得心裡實在煩悶,虧你能受得了……」
他越想越覺前景灰暗,焦躁地圍著林聞安踱起步來,苦口婆心勸道:
「不成不成!明止啊,老學究教出來的孫女兒定也是個小學究!趁尚未提親,趕緊另覓良配!換一個!太后認得不少世家貴女,個個都容色姝麗……對了!章貴妃族中也定有好人選,章氏多美人,你要不要見一見?明止?哎……話還未說完,你沖朕作揖作甚!你別走啊,朕還沒讓你走呢!回來!林聞安!你這混帳!你膽敢藐視君上——」
林聞安只背對著他揮了揮手,果真走了。
出得宮門,他並未往家裡去,罕見的,領了林三郎兄弟倆去馬行街買馬。
林三郎二人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林聞安乃四品要臣,整日裡腿著去上衙才是異類呢!買一匹馬,倒也合乎常理。
馬行街塵土微揚,空氣里浮動著乾草、牲畜與皮革混雜的氣息。兩旁馬廄林立,馬匹嘶鳴此起彼伏。兩人幫著忙前忙後地張羅起來,尋了個精幹的相馬先生,接連走了幾家養馬行,看了不知多少匹馬,才最終在一處寬敞的廄前停步,相中了其中一匹三歲的母馬。
這馬兒是白棕花雜毛的,個子不高,但骨架粗壯,性情也溫順。
相馬先生掰開馬口細瞧齒齡,又翻看馬蹄,查驗眼耳,甚至捏起地上幾粒馬糞捻了捻,確保健康無病,才對林聞安等人道:「此馬不錯,雖是駑馬,但已是駑馬中的佼佼者了。您瞧它的四蹄,粗壯結實,必能馱貨走遠路。」
林聞安目光在那白花馬身上停了停。
這馬的臉不似其他的馬兒那般長,腮幫子還嚼著草,便顯得更加胖乎憨實。雜毛下,是一雙棕色水潤的大眼,馬兒的睫毛都很長,扇子似的,忽閃忽閃地望著你,也不怕人呢。即便方才被相馬先生拉蹄子、捏耳朵相看時,那嘴裡也還不停地嚼著草,十分淡然。
怎麼越看越有些眼熟……他心頭一動,輕咳一聲,挪開了視線。
想來……如意一定會喜歡的。
便也沒糾纏,當即便讓取契書來,預備付帳。
那馬販子早看出他是官吏,又見他腰間繫著魚袋,便知曉官位不低,從方才便一直殷勤地候在旁邊,卻知曉分寸地沒有多話,由著他們相看,但凡有問的都答得如實懇切,一點不敢誇大扯謊,果然這便定下要買了。
馬販子一喜,眼珠一轉,堆起滿臉熱絡的笑:「郎君性子爽利!小的自然也不能小氣。」說著,手腳麻利地奉上一套簇新的上好鞍韉馬鐙,順手又將一隻氣息奄奄、天生瘸腿的驢崽子硬塞進林四郎懷裡。「這驢沒甚大病,就是天生是個瘸子,站不起來吃奶,它的娘嫌棄它,不肯餵它,郎君只管拿回去宰了,肉嫩得很!」
這販子說得豪氣,林聞安本想推拒,轉念又想,這些蓄養牲畜的販子,每年總有些殘弱病駒,賣不掉,棄之可惜,養著費料,最終不是自家燉了,便是如此充作添頭送人情,是習以為常之事。
自己不要,明兒也會進旁人的鍋里,成了驢肉火燒,不如先捎帶回去,回頭再叫林家倆兄弟送到貓犬醫館裡問問,看看可還能收治。實在不成,費些力氣,送到郊外的牧養監,也問問醫治戰馬的獸官可有法子。
他低頭又看了看林四郎懷裡那隻瘦得皮包骨、站都站不起來卻還竭力在他懷裡拱想找奶喝的驢崽子,便改了口,道謝收下了。
能活著……還是要活著……
一匹馬花光了林聞安荷包里以備不時之需的交子,林三郎牽著馬,林四郎抱著驢,林聞安發著呆,三人就這麼往回走了。
林三郎與林四郎都跟在後頭,兩人默契地擠眉弄眼,無聲地交流著:
「買了馬也不騎,大人又為何要買馬呢?」林三郎眼睛飛快往林聞安背上瞟,又往馬身上努嘴。
「我不知啊!」林四郎搖搖頭,又愁眉苦臉指著懷裡的驢崽子道,做了個扭脖子的動作:「真要殺這驢嗎?我下不去手啊……」
「那誰養呢?這驢只怕也養不大,養大了也馱不了東西。」
「唉,它還咬我衣帶子呢,它還想活呢。」
兩人在後頭的眉眼官司,林聞安並沒有發覺。
他腦海中又一次細細思索著,如意前夜所說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他們躲在漆黑的貨架深處相親,後來,如意將臉埋在了他胸前,悶悶地道:「林聞安,我們還不能成親。」
她將臉埋在他胸口蹭了又蹭,有些羞赧,又有些孩子氣地用指頭在他背後畫圈:「我…我…都還沒和阿爺說呢!而且,我以前聽人說,成親是大事兒,房子車子票子金鐲子,少一樣都得掄嘴巴子……你的心意我曉得了,我也知錯了,再不逗你了。但這事兒暫且還不能急呢!」
說完,她便滋溜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