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覺得……若說出來,像是要狠狠踐踏他一片真心似的。
因為他又已然從懷中掏出了幾樣東西,整整齊齊擺在桌上:他的「告身」(授官憑印)、「歷子」(俸祿記錄簿)、錢莊的存根簿,還有一張字跡清晰、羅列詳盡的紙箋。
「每月月末,可憑此印歷,去太倉與左藏庫,核對了品級、數額,簽字畫押,便可支領我當月的俸祿。」他的聲音平穩,還抬頭,有些不確定地對她說:「這應當算……票子吧?」
姚如意僵住了,坐立不安,只覺著手裡捧了個燙手山芋,但在林聞安那不容迴避的、極認真的目光催促下,她不得不硬著頭皮低頭細看。
本來還在想自己要怎麼解釋的,結果只看了一眼,她就傻了。
她猛地抬頭,又低頭,再抬頭,眼瞪得溜圓,難以置信:「你…你…你的俸祿……怎麼會這麼多?」四品與五品不過一級之差,姚爺爺當年做國子監祭酒時的俸祿,連他這月俸的零頭都夠不上!
林聞安想了想道:「應當是因我有加銜與差遣在身。」
姚如意又目光炯炯往下看去,已經下意識飛快心算了起來。
他的四品官身,月俸便有五十五貫。
這相當於每月光基礎工資便有五十五貫。
此外,每月發放米麥約二十石;每年春、冬兩季,賜綾十匹、絹三十匹、綿五十斤;月添支(額外津貼)十貫;餐錢十貫;職田二十頃,佃租所得約四十貫;公使錢(公用經費)月八貫;職錢(職務津貼)月三十貫(此數額依其所任「差遣」職務高低而定)。
除卻那些綾羅絹帛不便折現,林聞安一月俸祿,林林總總加起來,竟高達一百七十三貫!
若是以現代貨幣類推,不算銅錢的成色損耗,一貫按兌換一千枚銅錢來算,可購買兩石半的米糧,如今這米大約是四百文一石,而一石又約合現代五十九公斤,即便只是粗略、不科學地以現代大米價格五元一公斤計算。
那此時的一貫錢,便等於後世七百多元。那一百七十三貫的月俸便是十二萬八一個月。何況,此時的一文錢購買力其實遠超後世,更別提後世的米糧價格過低,如此換算,一定是少了的。
姚如意羨慕的淚水已經從嘴角流了下來。
比她辛辛苦苦開鋪子,忙一個月下來掙多得多了。
畢竟她還有不少貨款壓著呢!
怪不得……怪不得孟員外總逼著孟博遠苦讀求官,怪不得天下學子擠破了頭也要科考,多少人皓首窮經也不肯放棄。
小官清苦,但當中層以上的官是真的掙錢吶。
知識果真改變命運啊。
加之他在軍器監,直屬官家,少了些官場人情往來的靡費,也不似姚如意那般要供房貸,除了今日這匹馬的「巨款」,平日裡竟是無處開銷。幾個月下來,俸銀竟也攢下好幾百貫。從前叢伯領了俸銀回來,除去家用,便得緊趕著去錢莊存起,否則家中無處堆放,更怕招賊。
而且交子也怕遭蟲蛀,存在樟木盒子裡還需時常檢視清點。
很是煩惱。
姚如意:「……」
她默默地將那一疊印信、錢簿、紙箋放回桌上,輕輕地、堅定地推回林聞安面前。然後,默默地站起身,又默默地、頭也不回地出門尋孟員外商議她的刻書生意去了。
可惡,她不能輸!她也要掙錢去!
林聞安欲言又止地望著姚如意那仿佛身上突然騰起熊熊烈焰、一瞬間又幹勁十足的背影。
……怎麼是這個反應呢?
林聞安獨自坐在桌邊,對著那滿桌的印信錢簿,腰杆慢慢挺得筆直,眉頭又不自覺地鎖緊,又陷入了新一輪的、更為深沉的冥思苦想之中。
***
恰在這時,正被關在考棚里的國子監學子們,已經考上了今日的頭一場,不少人已經拿出了碗筷,示意要熱水,預備泡些速食湯餅吃。
如今科考時帶速食湯餅入內已成慣例。
在辟雍書院就讀的康驊也是如此,他正用鎮紙壓住陶碗的蓋子,等著沙漏漏過一半就能吃了。正等得無趣,一抬頭,便見斜對面考棚里坐著的一名國子監學子,施施然也取出了他的午食。
嗯?那是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