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月和林逐遠道而來,姚如意早安排好了,叫叢伯不必急著去知行齋幫忙,先緊著把林氏父女的行李安置妥當,再陪著他們在汴京城裡逛逛。雖說林逐和月月都算「老汴京人」,可這些年京城變化多大啊,光是沈記各處的分號和城外那偌大的農場,就夠他們消磨一整日了。
不過今兒月月和林逐先被林司曹家請去了,他們難得回來一趟,聽說晚些還得趕車去朱仙鎮居住的其他林家族人老宅走一走親戚。
為此,林司曹也特意跟衙門告了假,和英嬸子、家裡幾個小子一塊兒,熱熱鬧鬧地陪著林逐去採買禮物了,叢伯自然也得跟著。
林逐這一趟來得匆忙,只帶了兩個照看行李的小廝,月月身邊也只跟著個剛留頭、腿腳利索的小丫頭。
這麼一來,這幾日「搖奶茶」的活兒便得靠她和林聞安了。林聞安也一早便入宮告假了,想來不多時也該回來了。
姚如意睡了一覺,起來後對昨日發生的事也已淡然了。也好,該知道、不該知道的,如今都知道了,也算徹底過了明路,她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眼下頂要緊的,就是把姚爺爺那倔老頭兒哄回來。
這麼想著,她把雜貨鋪的門板卸下,支好窗子,讓晨風帶著涼意將雜貨鋪里悶了一夜的沉悶味道吹散。收拾停當,她便拎著那袋肉丁,溜溜達達往知行齋走。知行齋天井裡的磚縫裡開了不少認不得的野花,姚如意沒叫人鏟去,它們悄無聲息開了一簇簇小花苞,還帶著一丁點的香。
姚如意挺喜歡這樣生命力強勁的雜花小草的,雖不是什麼名品,但即便是磚縫,它們也能開得很好呀。
剛進院門,就瞧見孟博遠幾人已經早早到了。他們知道林家人回來,姚如意這邊人手必定吃緊,便熟門熟路地忙活開了:孟博遠正拿著長柄火鉗捅旺茶爐子,程書鈞提著大銅壺注水,林維明則拿著大掃帚,唰啦唰啦地掃著天井裡的地面,動作十分熟練。
沒一會兒,小石頭也背著大馬將軍來了,他推著個竹子編的小推車,車裡躺著正蹬腿兒揮手的妹妹。他一邊在茶室里幫著端茶倒水,或是在文房鋪子裡搭把手理理貨架,一邊照看著妹妹。今兒他爹娘都不在,妹妹就託付給他和等榜等得心焦不安的林維明了。
如今小石頭算是隔三差五過來打打零工,姚如意便給他結日薪,他上回還用自己得的工錢,給他妹妹買了只撥浪鼓,又買了個能綁在竹車上,被風吹了會滴溜溜轉的六孔風鈴。
林維明一見小石頭推著妹妹進來,立刻就把手裡的笤帚扔到了一邊,站起來迎過去,臉上堆滿了笑,連聲音都捏得又軟又尖:「哎呀,我們囡囡睡醒啦?今兒吃奶乖不乖呀?來,讓大哥抱抱,舉高高嘍——」
那甜膩膩的腔調,聽得旁邊正捅爐子的孟博遠和提水的程書鈞都噁心不已,齊齊打了個哆嗦,胳膊上的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
姚如意瞧著好笑,走到櫃檯後頭,還給小石頭拿了一小袋雪餅,又問他:「喝不喝牛乳?剛熱好的。」
小石頭仰起圓乎乎的小臉,一本正經地拒絕:「不必了如意阿姊,我都當哥哥了,才不喝奶呢!」
「傻石頭,」姚如意笑著,還是倒了一杯溫熱的牛乳塞進他手裡,「當哥哥了也能喝,喝了長高高,以後你一準比你大哥長得高。」
小石頭才笑起來,接過來謝了,他其實是想喝的。
漸漸的,茶室里熱鬧起來,學子們三三兩兩地進來,有坐下玩陰陽牌的,有喝茶閒談的,還有幾個在角落裡撥弄琴弦哼著小調的。看著閒適,其實人人眉目中都有些焦灼。
姚如意擦著陶杯,踮起腳,透過隔扇,悄悄望向讀書室那頭。
隱約能看到姚爺爺仰靠在他那張藤椅里,腦袋微微歪向一邊,嘴微張著,正打瞌睡呢。
姚如意又好氣又好笑地搖搖頭。姚爺爺生她的氣,硬是起個大早躲她,結果呢?如今把自己熬困了吧!
倒是鐵包金,依舊端端正正地蹲在姚爺爺的椅子腿邊,狗臉上十分認真。但凡有抱著書進來的學子,見它這正襟危坐的模樣,都忍不住笑著彎下腰,摸摸它這個金博士的大腦門。
沒一會兒,俞九畹也打扮得極漂亮地進來了,她每日都把自己拾掇得漂漂亮亮的,鬢挽烏雲,簪插瓊花,行走間環佩輕響,香氣襲人。
如今也是知行齋里一道極美麗的風景了。
不少學子都忍不住來瞧她這個美麗的大姐姐,更別提孟慶元了,他只要一休沐便會來知行齋,也煞有介事地當起了「義工」,美名其曰是怕姚爺爺忙不過來,他也能幫學子們解答解答課業。
但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呀。
九畹阿姊沒有趕他,姚如意便也假作不知。
她進來後,遠遠地對姚如意招了招手,便徑直鑽進藏書的小耳房忙活了起來。姚如意為了她那樁刻書大業,可是把能抓的人都抓了壯丁,不僅是林聞安、姚爺爺、姜博士和鄒博士,連九畹阿姊都被她抓來做勘校審閱的活兒了。因此,她近來也是對著滿案的書稿,能窩在屋子裡一整日。
姚如意把手裡幾杯調好的乳茶遞給客人,趁著暫時沒人點單的空隙,從櫃檯後轉出來。她走到壁櫃前,取出一條剛漿洗過的,還帶著陽光味道的薄毯子,正要穿過天井去讀書室給姚爺爺蓋一蓋,忽然便被巷子外突如其來的鑼鼓聲嚇了一大跳。
「哐!哐哐哐!咚咚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