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我的人便不必夜半三更起來餵奶,能睡個好覺了。
只是公人因此也熬得眼眶青黑,他抱著那軟糰子,手裡捏著小葫蘆餵著餵著,腦袋便一點一點往下沉。我真怕他被熬死了,有一回便悄悄跟出去,在他腳邊一躺,四爪朝天翻出肚皮,沖他「汪」了一聲。
他先是一愣,旋即便忍不住笑了起來,彎腰揉揉我的毛:「大黃,多謝你惦記。可咱們知蘅是個人啊,吃不得狗奶。再說了……」他眼睛瞟了瞟我的肚皮,「你也沒這奶啊。」
人能吃牛奶,卻不能吃狗奶?
那人還挺挑食。
好吧,真可惜。我又遺憾地坐了起來,我還挺想替人餵崽子的。
日子晃悠悠過去,牆那邊,那棵柿子樹這兩年被那隻很怕我的人用腐熟的驢糞施過肥,今年鋪開了一整片濃蔭,長得極茂盛。
知了也聒噪起來時,這小崽子總算斷了人奶,改吃些米糊糊、牛乳,還有搗得爛爛的青蔬泥、果子醬。
我聞了聞,嫌棄地嘔了聲,都不大好吃。
說來也怪,吃了好一陣這些糊糊泥泥,小崽子又大了一圈,竟會爬了。我的人在院子裡支了張寬大的四方竹床,圍著細密的柵欄,裡頭鋪著軟褥子,褥子上又罩著涼絲絲的竹蓆,專供那小東西在裡面手腳並用亂爬。
人很忙,她與公人經常要出門狩獵,其他人則去看顧斜對面的那間總是很多人來來往往的屋子。家裡時常就剩我們幾條貓狗和一個兇巴巴的老頭子。
我便時常跳進去陪她。
小崽子沒有鬍子,一點兒也不知分寸,時常把圓腦袋撞在竹圍欄上。雖然我的人很仔細地在竹圍欄上也系了棉圍子,但她可不光會亂撞亂爬,還不知什麼能吃什麼不能吃,我時常震驚地發覺,她總會張開她那隻長了四顆小米牙的嘴,逮什麼啃什麼:啃欄杆、啃棉圍系帶子、啃自己的拳頭、啃自己的腳丫子,甚至還想將自己的腦袋塞進兩根竹子之間。
我只能不斷地用腦袋把她頂回去,她又會留著口水,扭身又朝另一頭爬去,準備再啃些別的。
我望著她飛快搗騰的胖墩墩的屁股和手腳,有些發愁了。
我的人,不會生了個傻崽子吧?
怎麼比狗崽子還難教呢?
再看看她頭頂那幾撮稀疏柔軟的絨毛,心中還是十分在意:養了這許久,怎地還是稀稀拉拉不長毛?
唉,真愁狗啊。
後來她扶著欄杆會站了,開始短胳膊短腿笨拙地往我身上爬,直到趴在我背上,兩隻小胖胳膊緊緊箍住我的脖子,熱乎乎的口水滴答到我鼻尖上。
那一刻,我才發覺沒毛的崽子也挺好的,軟乎乎,肉鼓鼓的。
我蹭了蹭她,她便會極誇張地咯咯大笑。
丑雖丑了點,但很柔軟、暖和。
我穩穩馱著她,在院子裡慢悠悠溜達。我走得很慢,她很開心,因為她還不會走,也不會說話,只會咿咿呀呀地叫,我可以當她的雙腿,我也能聽懂她嘰里咕嚕地到底在說什麼。
有時她毫無預兆地放聲大哭,誰也哄不住,急得人團團轉。我便已叼著她的小花布被子跑來了,用鼻子輕輕一拱,她便順勢躺倒。被子蓋好,我在旁邊一臥,她立刻扭身貼緊我,抽抽噎噎,不一會兒便睡沉了。
我抬頭瞥一圈周圍目瞪口呆的人們,嗤之以鼻。
沒帶過崽的,都這樣笨。
帶崽怎能總摟著抱著叼在嘴裡呢?就得叫她自個躺著睡才行。
我的人哭笑不得,撫了撫我的腦袋,又扭頭看向她的公人:「完了,知蘅把大黃認成親娘了!」
知蘅,我無數次聽見這個音調,我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但我知道,這是這個崽子的名字,就像我叫「大黃」這個聲音一般,我記住了。
後來崽子便更愛跟著我了。我隔一陣子便會被帶去一個全是貓犬的地方,吃些苦藥丸,我的人說,是打蟲子的。我聞了聞自己,不悅地汪了一聲。我明明那麼愛乾淨,爪子和毛每天都舔,哪兒有蟲子?
不過,自打她懷了崽子後,家裡的人給我們洗澡便更為勤快了,我原本也喜歡水,恨不得日日都洗。
家裡唯有貓怕水,一見人抬了水桶出來,哧溜就跑沒了影。
日子一天天過,崽子頭上那幾撮絨毛漸漸密實了些,也黑了點。我的人用爪子(手指)把她頭頂為數不多的絨毛攏成一束,拿紅頭繩緊緊紮起,像顆豎起來的小蒜苗。
她搖搖晃晃學步時,那撮小辮也跟著搖搖晃晃的,可愛極了。
不知何時起,我不再嫌她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