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南大旱,流民遍地,他們這般行事,也不怕聖上怪罪下來嗎?」他的同伴附和道。
兩人都做書生打扮,應當是附近書院的學子。
都說南方婉約,南方的文士卻從來以言辭犀利著稱,莫說溫家,連皇室也敢大加詰責。
謝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端起茶杯輕輕搖晃,看著茶梗緩緩沉入杯底。
「這位兄台有什麼高見?」那兩個書生卻注意到了他的神色。
謝硯放下茶杯,輕笑道:「鄙人並無什麼高見,只是覺得若我是聖上,不但不會怪罪,反而會拍手稱好。」
「為何?」
「溫家越是大張旗鼓,越是說明他們對這場婚事十分滿意,可是以鄙人愚見,溫家權勢名聲之盛,遠非宋家可及。」
兩人一愣,不由得順著他的話仔細去比較起兩家來,對於普通百姓而言,他們都是遠在雲端的富貴人家。但作為自詡深諳官場黑暗的讀書人,他們知道,世家名門也分三六九等,最講究個門當戶對,譬如溫家如日中天,莫說月鹿,便是在彥都也找不出多少配得上的。
反觀宋家,日漸沒落,朝中無人不說,近來還醉心商賈,與一些綠林中人交往過密,著實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這麼一想,的確有些蹊蹺。
他們連忙還想再多問兩句,謝硯這邊卻已經起身向外走去,欒轍方才結帳去了,見兩個人鬼鬼祟祟地看過來,臉色微寒,嚇得兩人老老實實地坐著不敢去追。
自從出了林城,依仗著織玉對附近的熟悉,三人一路騎馬走最近的山路,其中不乏人跡罕至年久失修的路,因此還未見過書生口中所言流民遍地,只覺得彥朝南邊倒和魏都一般炎熱。
魏都好歹還下過幾次雨,去往月鹿這段時間,卻始終是艷陽天,地上也有乾旱的裂紋。
幾天之後,行至月鹿附近,三人踏上了官道,終於見到道路兩旁攜家帶口的流民隊伍,不禁心情沉重。
三人雖然風塵僕僕,臉上有著旅途的疲憊,看起來卻臉色尚佳,衣飾精緻,與周圍缺衣少食、嘴唇乾裂的流民截然不同,引來諸多打量的目光。
其中不乏貪婪陰狠的視線,但在看到欒轍和織玉身上的武器之後,又默默歇了心思。
晌午時分,三人在官道旁的驛站中稍作休息,又聽驛卒抱怨了一通流民太多,時常有流民來驛站中討要水和乾糧,他們雖然能幫則幫,但終究杯水車薪,再這樣下去自己都要吃不起飯了。
休息完畢,織玉走到馬廄旁邊,正要將馬牽出,突然看到馬廄下面躺著一個衣衫襤褸的人,正奄奄一息地呻吟著,好似經歷著巨大的苦痛。
那人的旁邊還圍著幾個同樣灰頭土臉的漢子,聽到聲響回頭看向織玉,瞧見她臉上不忍哀憐的神色,眼睛一亮,快步走上前來,激動地說:「姑娘,一看您就是大好人,求求您幫幫我們。」
「……怎麼了?」織玉不知所措地後退道,駿馬嚼著乾草,仿佛被氣氛感染,仰頭嘶鳴了一聲。
「我們已經好幾天沒有吃過飯了,姑娘行行好,能不能給我們一點兒吃的。」那幾人見她面露猶豫,又指著地上躺著的那人說,「他本就生了病,再沒飯吃,只怕是熬不過今天了。」
幾人說著,言語中帶了哭腔,說罷低頭抹了抹眼淚,膝蓋一彎,竟是要朝她跪下來。
織玉忙道:「不是我不願意相幫,實在是我也沒多少吃的。」
「那姑娘你若能施捨幾文錢也行,我們可以自己去買吃的。」
這卻不是什麼難事,織玉低頭將手伸進荷包,從中摸出幾粒銀子,正要遞過去,一隻修長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織玉不解其意,怔怔地抬頭:「公子?」
謝硯看了一眼她的手心,慢慢放開她的手腕,溫聲問道:「怎麼還不走?」
那幾人眼見著織玉掏出銀子,相互對視一眼,面上露出喜色,下一刻就見兩個年輕公子走過來,其中一人阻止了她的動作,還仿佛完全沒有看見他們似的,一個眼神也不給,笑容頓時僵在臉上。
「他們……」
織玉正要解釋,欒轍已經將馬牽了出來,打斷了她的話。
謝硯一手握住韁繩,翻身利落地跨上了馬背,低頭看著她:「走吧。」
他雖然什麼都沒有說,動作和眼神無不昭示著他的不贊同,織玉悶悶地應了一聲,心裡掙扎著,直到謝硯和欒轍已經騎馬走開,才匆匆給那幾人放下一粒銀子,略帶歉意地看了他們一眼,翻身上馬離去。
第49章 流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