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褚寒掂量了刀,脫鞘走進了庭院。
腳下的雪一踩一響,江褚寒看了眼立在院子正中的父親,好像許多年前,江侯爺就這樣站在他面前,他橫著一桿長槍,整個人高大威猛,江褚寒拿著一把刀反覆錘鍊,怎麼也越不過父親,怎麼也打不過鎮寧侯。
大雪掃過了利刃,冷鋒更變得寒意逼人。
江辭橫槍一掃,示意江褚寒動手。
江褚寒身上的外袍累贅,站在雪裡已經脫了,他孑然地握著冷刀,身上的慵懶好似一時掃除了,起手式一起,直截了當地沖江辭一刀砍了過去。
江侯爺長槍一揚,挑著那刀就擦出了火星,兩人身影一錯,瞬間就過了幾招。
江褚寒天生的力氣大,他從江侯爺手裡走過,竟然沒見了敗勢,但他半點也不敢鬆懈,長槍從他身側刺過,差點擦了胳膊,他偏身一輪,對著江辭又是一刀。
槍尾頂過鋒刃,江侯爺似乎在對戰里笑了一聲,「你這一招,是跟鴉青學的?」
江褚寒盯著身影沒有回話,他平日練刀都是避開人的,能和他交手的只有鴉青,江褚寒回憶著刀法,追著父親的動作,江侯爺久不歸來,江褚寒長到這個年歲,不想再在父親面前丟了顏面。
他拆解動作,眼前一空,立刻撞著父親的槍就進了一步。
可他這一步往前,江辭的動作一轉,凌厲的半圓在半空里划過,他胳膊撤了些,錯開刀鋒的槍尖正正掃了下江褚寒的衣領,江辭搖了搖頭。
江褚寒太著急了,江辭槍花一舞,退步間點道:「正面向前,護不好胸膛,就是把生門交給別人。」
江世子下意識咬了下牙,他揮著刀頓了片刻,又一步追了上去,偏偏江辭像是等了他,那一槍橫著撂過,與刀刃撞上,江褚寒的手勁太乾脆,長槍轉過一挑,他腳下就飄了一瞬,一瞬的功夫交給江侯爺,他槍桿一揮,毫不留情地一桿打在江褚寒的腿上。
江褚寒悶哼了聲,吃痛間半邊膝蓋跪了地。
膝蓋上的涼意立刻往全身蔓延,江褚寒抬頭望向父親怔了一瞬。
江辭把槍立在地上,他同兒子對視,「萬般兇險,你沒有把握就追上來,只會失得更多。」
江褚寒握刀的手攥了攥,微微聽出江辭嘴裡話中有話,他思忖了會兒,另一隻膝蓋也跪了下來,「可是刀劍到了身側,我脖子都感覺到了寒意,也還要一退再退嗎?」
江侯爺搖了搖頭,他一槍划過,差點掃斷江褚寒的髮絲,「你若不退,方才那一槍我不收手,斷的就是你的脖子。」
江褚寒衣襟單薄,被雪凍得清醒,「退避鋒芒,伺機而動……」
他心裡有些雜亂,「我知道父親的意思是伺機而動,可這些年父親受的委屈……」
江褚寒別過頭,他覺得這些年鎮寧侯府已經夠委曲求全了,他心甘情願做了這麼多年的紈絝世子,有朝一日江辭不再執掌兵權,這一脈就只是沾了皇族血脈的旁支親眷,江家這麼多年的將門傳承,就在此斷在他的手裡。
可就是這樣,還有人要在戰事當前給鎮寧侯使絆子。
江褚寒有些自嘲,「就連那個衛銜雪都能看出朝中有人忌憚侯府,我除了為父親不值……」
他自問:「又能做什麼呢?」
鎮寧侯府的大旗高揚在絳京城的頂上,明面上人人仰望,後面卻不知有多少人在覬覦,江褚寒就在這覬覦里過了整整十六年。
鎮寧侯喉間一哽,他伸了伸手,「褚寒……」
江褚寒卻長舒了口氣,接著竟往地上磕了個頭,他心裡波瀾壯闊地閃過了無限恨意,可這麼多年都忍了,一場風雪刮來,江褚寒冷靜地將恨意凝固,生生壓著不忿藏進了心間。
父親說得對,他若是沒有把握,貿然向前只會丟了性命。
「是我……」他喉間微澀,「是我這些時日糊塗了。」
江侯爺定在那兒,眼中有些不忍,他仿佛比面對敵軍還要躊躇不決。
他覺得自己是虧欠褚寒的,這些年他一個人呆在京城,半大的孩子看著母親離世,還要強迫自己收起鋒芒,在勾心鬥角里露出自己最軟弱的欲望,明明江褚寒出生時就天賦異稟,上天的饋贈讓他這輩子就該是力挽狂瀾的將才。
江辭伸出手撫過江褚寒的頭頂,「陛下登基七年,朝廷也該定下來了,朝中那些人你要是想出手收拾,只要我還能兜得住,就不攔你,你……」
他的聲音透過風雪,「你母親也不想你把仇怨都咽進肚子裡。」
他的母親……江褚寒不免回憶,但他對長公主的記憶清晰又模糊——
若非看著畫像,他其實已經不太記得母親的容貌了,他只記得當初母親病重,從前拿著一桿長槍遍掃禁軍的長公主用乾枯的手撫過了幼子的發頂,對他說忘掉那一天的舊事,今後呆在京城不提往日,讓他安穩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