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有什麼東西抽動了一下,一陣溫暖的錯覺流遍全身,又飛速流逝而去。
像是雪地里放自己心頭血溫暖手足的孩子。
樟洲第三療養院,住院病房。
「哎,創傷後應激障礙(PTSD)。她本來是臨床醫學系的天才研究生,因為目睹了患者刺死帶教老師的場面,延遲出現了精神障礙。」
「她的情況很複雜,在事件發生後的三天內,患者表現一切看似非常正常,甚至在案件目擊者紛紛請假休息的情況下,還堅持回醫院上班學習,和往常沒有什麼差異。」
「她和被殺害的老師關係親密。對於從小就在外求學,家庭關係疏離的她來講,老師仿佛就是媽媽一般的存在。其他老師和同學都很擔心她會挺不過來,倒是沒想到她會這麼平靜。學校那邊甚至給她做了心理的測評量表,證明一切都正常。」
「大家只是感嘆患者的心理素質強大,沒想到,五天之後,患者在學校門口昏迷過去,被人緊急送去搶救治療。」
「直到她身體瀕臨死亡的各項客觀生理指標擺在人們面前時,遲鈍的身邊人終於驚覺,她已經五天五夜不吃不喝,也沒有辦法睡覺了。」
「而她的情況,處理起來比一般人要麻煩得多。PTSD的一個重要表現是患者對於創傷經歷有關人、事件、地點的迴避,而如果我們要給她治療的話,是需要在醫院裡的啊。」
第35章
手術間「搶救中」三個字熄滅,門開了,穿著深綠色洗手衣的麻醉師推著薄刃出來。
失魂落魄的鐸鞘一下子站了起來,迎了上去。
「怎麼就你一個小孩子等在這裡,病人家屬呢?」醫生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擰起了眉頭。
「沒事,她出去買點東西吃去了。」鐸鞘的目光沒有離開薄刃身上,她隨口扯了個謊。
其實,薄理匆匆趕來簽完字,大概了解了一下事情的經過,幫薄刃交了住院費之後,就不知道去向了。
鐸鞘這時候也無暇感嘆她的涼薄寡情,全部的心神都給放在了薄刃的身上。
「醫生,她大概什麼時候能醒來呢?」鐸鞘問。
「她很幸運,我們及時清理了顱內的積血,現在生命體徵平穩了,應該很快就能醒來。張醫生已經……唉,幸虧小姑娘沒什麼大事情。兇手不知道和我們什麼仇什麼怨,下這麼狠的手。」
鐸鞘陪在薄刃的床邊,本來想等著她醒來,沒想到精神太過疲憊,蜷縮在旁邊的椅子上睡著了。
她在夢中想著,也許一覺睜眼,就能看見薄刃醒來了。
沒想到,這一守,就是三天三夜。期間,他們想過了各種各樣的方法讓薄刃甦醒,竟然都沒有起到效果。
「按道理說,這點傷不至於會讓她昏睡這麼久?怎麼會……」鐸鞘的眼睛裡滿是疲憊的血絲,每天都要逮著來查房的醫生問上一遍。
醫生解釋了一大通,省略那些聽不懂的複雜的專業名詞,鐸鞘明白了醫生的意思,那就是:
薄刃的腦子沒問題,手術也沒問題,如果排除掉極其特殊的情況,按一般的規律早就應該醒來了。
可實際情況就像是,薄刃她不想醒來,像是主動陷入了一場永遠不會醒來的夢境之中。
鐸鞘蜷縮在椅子上,抱著自己的膝蓋愣神。她面色蒼白,眼睛下面沉著厚重的黛青色,眼裡滿是血絲。
如果別人,包括專業的神經外科醫生都會疑惑薄刃為什麼不醒過來,鐸鞘卻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一模一樣的慘劇在薄刃這裡發生過兩次:
第一次, 與薄刃情同母子的師長,在診治病人的時候,被殘忍殺害。
這是第二次。
她所擔心的,最壞的情況果然出現了。
「……她的情況,處理起來比一般人要麻煩得多。 PTSD的一個重要表現是患者對於創傷經歷有關人、事件、地點的迴避,所以我們將她安排在了特殊的病房,以免刺激到她的病情。」
「所以,你們中有一個跟著我查房就可以了,而且我們得脫掉白大褂。」
鐸鞘跟在帶教老師的後面,聽了這一長串的介紹,心生好奇,腦子裡浮現出一個人的身影,內心有了點篤定卻不妙的預感。
醫生輕輕擰開了門鎖,緩緩推開了門。
那一瞬間,仿佛風停住了腳步,時間停滯下來。單薄的身影蜷縮在牆角,仿佛一個剛出生的嬰孩,脆弱無助。她沒穿那種藍白相間的病號服,月白色的襯衫套在身上,安靜得像是一個漂亮但喪失了魂魄的木偶。
她坐在那裡,一動不動,沒有話說。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眨動,纖長的睫毛根根分明,如同被塑封在琥珀里的蝴蝶標本,沒有生息。白得幾近透明的手背上,埋著一根留置針頭,那是她不吃不喝時,醫生為了給她輸液所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