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危回過神,垂眸望向三七烏溜溜的眼睛。他嗯了一聲,說:「我沒事。」
「那就好。」松鼠把事情想得簡單,很輕易地信了,鬆了口氣,「你要去找仙君嗎?他在山谷那裡,你應該沒見過吧?仙君引渡生靈的樣子。」
郁危搖頭:「沒見過。」
三七於是大發慈悲地給他指了個方向,提醒道:「千萬要快,去晚了就看不到了!」
「你趕緊去吧!」它得意洋洋道,「等你回來,一定會好好感激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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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危沿著三七給的路線,一路走來,花草逐一枯敗,樹葉落盡,仿佛一腳踏入寒秋。
他停下腳步,忽然意識到,這是數年前的那個春日,明如晦把他從一個地獄救出來,帶上崑崙山時走過的山谷。
只是如今草木枯竭,放眼望去,一片寂寥,不見生靈,與記憶中的相比,堪稱面目全非。
而他就是那個罪魁禍首。
郁危站在山坡上,遠遠地看著站在山谷中央的人影。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希望從對方的臉上看到嫌惡或是厭煩的神情,自虐一般企盼著頭頂的鍘刀落下,留給他罪有應得的惡果。
但是明如晦臉上並未浮現出絲毫的情緒波瀾。他似乎並不意外,就像是早已預知了眼前的一切,神色平淡地站在一片枯色荒蕪之間,和椿淡淡說了什麼,後者立刻急匆匆地離開了。
天地間只剩下一人。
郁危無聲凝視著他,見他緩緩垂下眼帘,銀白色的長髮如同月光傾瀉,柔和地垂落在肩頭。白玉京的古神伸出修長的手指,指尖輕輕碰了碰身旁那已失去生機的桔梗。
郁危突然就想起,他似乎是無意中見過明如晦引渡生靈的樣子的。
那一年,受了浩劫的影響,人間的春遲遲不到,明如晦就站在凜冬滿是霜雪的山谷,低頭撫上一朵枯死的花。
那時候,是什麼樣子來著?
——霎那間霜雪消融、花開滿山。
他的腦中閃過這一段回憶,緊接著,仿佛數年前的畫面再度呈現在他眼前,蕭蕭長風低拂過漫山枯葉,一霎春回。
陽春三月,春和景明。
長山輕攬春色入懷,鵝黃嫩綠,新葉粉蕊,猶似畫卷輕展,粉墨落筆處一派安然祥和。古木參天,枝葉扶疏,明如晦站在樹下,霜雪般的銀髮近乎攝人心魂,隨手一捻又是枝頭一春。
漫山的枯葉化為碎花雨,紛紛揚揚而下,仿佛萬千蝴蝶翻飛交織,隨風鋪滿整個山谷。
郁危躲在石頭後面,抬頭看滿山的花雨。其中一朵卻不偏不倚,往他懷裡撞過來,他抬手接住,發現正是那瓣被明如晦撫過的桔梗,落在他手心的瞬間,頃刻化為了一隻蹁躚的藍色蝴蝶。
他愣了愣,意識到什麼,果然下一秒,頭髮便被人撥了撥,拂掉了上面落下的花瓣:「躲這麼遠做什麼?」
郁危回頭,猝不及防對上明如晦的視線。後者托起他的下頜,指腹在唇角邊一抹,隨後收回,捻了捻沾上的灰,說:「怎麼總是到處亂蹭把自己蹭髒。」
郁危與他目光相交一霎,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許多,幾乎是不受控制地想起昨夜那個荒誕的夢,薄繭與溫度。
他垂下眼,濃密眼睫遮住了眸底的情緒,做賊心虛、若無其事,硬邦邦地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