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瑋抬頭,與帝王對視,心底莫名顫了顫。
建昭一年,也是蕭衍之登基那年,太后垂簾聽政,與帝王同點他為探花,留京一年後,調任濱州。
他離京時,太后仍在垂簾聽政,還未見過政變後的帝王,只知暴君之名,一夜流傳。
昌瑋:「陛下?」
殿內氣氛突然安靜起來,談笑風生的臣子也都悄聲看向御案。
蕭衍之若無其事地剝了顆葡萄,動作自然,湊到桑晚唇邊。
桑晚一瞬間,呼吸都屏住了。
在御案下輕輕拽著帝王衣角,無聲抗拒。
卻聽他輕聲哄道:「朕親手剝的,阿晚不吃麼?」
氣氛霎時詭異起來,眾人皆向桑晚看去。
尤其左康安和林賢,經歷過蕭衍之當年血洗朝堂,此刻一副見了鬼的表情。
且實權早已回到天子手中,太后也管不了帝王納妃之事,但蕭衍之四年來,卻從未踏足後宮。
只見帝王身側的女子容色絕美,嬌小可人。
面頰紅的似要滴血,用帕子輕掩唇齒,低頭含走了帝王餵去的葡萄,眼睛水汪汪的。
離得較遠,昌瑋也聽不清。
帝王滿眼笑意,好似說了聲:這才乖……
待桑晚慢慢咽下,蕭衍之才用絹帕淨手:「昌大人既要諸位享觥籌之歡,不若以身盡地主之誼?」
昌瑋忙躬身作揖:「呃……臣愚鈍,還請陛下明示。」
桑晚心中一跳,想到來之前那幾名侍女。
蕭衍之卻話題突轉:「朕昨日去了趟江州。」
江州知州尹明軒忙從案幾後出來,躬身以聽示下。
「想來兩位都知道,柳家少主被罰了。」
尹明軒身為江州知州,又和柳家走的如此之近,怎會不知?
誠惶誠恐地跪下,「臣不敢欺瞞,確實知曉,恐擾您微服之趣,不敢貿然見駕叨擾,陛下恕罪!」
蕭衍之不語,只看著昌瑋。
尹明軒,他留著自有大用。
昌瑋也撲通跪下,篤定道:「臣不知!陛下昨夜宿在濱州府內,元公公說您龍體欠安,臣還一直擔憂……」
「——是嗎?」帝王輕飄飄反問,卻生生嚇出昌瑋一身冷汗。
還不待昌瑋辯解一二,便聽帝王直言:「既不知,那就不談政事。」
蕭衍之看了眼元德清,只見宦官雙手輕拍,便有侍衛帶上那七八名侍女,皆是方才去侍候桑晚的。
「昌大人,你身為知州,想來精通律法,給朕也說說,魅惑君上,該判什麼?」
昌瑋唇齒打顫:「臣、臣冤枉,是見娘娘身邊只有一位婢女,怕侍候不周,這才——」
蕭衍之不想聽他狡辯,冷聲打斷:「愛卿可要想清楚,魅惑君上和欺君之罪,可不是一個量刑。」
昌瑋頓時啞口,雙眼無措。
又怎會不知,欺君是誅連家族的大罪!
他哭腔漸染,磕頭喊道:「陛下——」
「朕手裡還有許多有意思的信件,或許大人很熟悉?」
昌瑋搖頭,魅惑君上只死他一人,除此之外,不論是欺君,還是和太后結黨營私,都會株連九族,他又豈敢認罪。
他千算萬算,沒算到蕭衍之回京,鑾駕居然走濱州,而不選江州。
蕭衍之分明就是有備而來,語態自若,不過片刻,便定了濱州府知州的生死。
尹明軒跪著一身冷汗,他身為江州知州,和太后柳家不知狼狽為奸了多久。
還以為要大難臨頭,卻聽帝王隨口道:「尹大人平身吧,好好享用昌大人精心預備的酒菜。」
桑晚坐在高台之上,都能感到蕭衍之的冷意。
看似隨意的話,卻句句誅心。
蕭衍之:「昌大人既備了侍女,便侍候諸位大人用膳吧,也好好看看你家大人,是如何盡地主之誼的。」
姑娘們面色煞白,被身後押送的侍衛催著,跪坐到臣子們身旁,就連斟酒的手都在微微發顫。
又進來幾個侍衛,抬著春凳、屏風。
將略高的屏風置於春凳前,遮擋了御案往下看的角度,又能保證每位大人視線不受阻礙。
蕭衍之又拿起葡萄剝著,緩緩吩咐:「慢些打,讓諸位大人都吃好喝好,膳用畢,再氣閉。」
昌瑋跪著膝行上前,「陛下!求您賜罪臣一個體面的死法吧,求您——!」
元德清尖聲:「還不快堵住他的嘴,別影響陛下和大人們用膳。」
就連屏風都提前備好了……
桑晚目光渙散,從這個角度看去,只能看到昌瑋被按在春凳上不斷掙扎的雙腿,並看不到行刑的位置。
當堂杖斃,便是蕭衍之口中的地主之誼,原本備好的歌舞享樂,昌瑋怎能想到主角卻換成了自己。
大殿內,板子挨上皮肉的悶重聲,交織著昌瑋被堵住嘴的嗚嗚聲,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