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娘子眼下已是油盡燈枯,她稍稍喘息,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又輕輕摸了摸嘴邊冒起的尖牙,低聲道:「我以往常常想,若是我丑一些,我那夫君是否便不會這麼對我,可轉念一想,若沒有這張臉,他興許當日都不會救下我。」
她說著,忽而又笑了笑:「我現在應該變得很難看了罷?想當年,我也曾是個愛美的小丫頭……」
李秀色忍不住抹抹眼,搖頭道:「不、不難看的。」
「小娘子莫要再取笑我了,我可是要變得和那畜生一般模樣,倒是你……」朱娘子目光定在李秀色臉上,咳道:「你……你之前同我說,若是你能長得好看些,恐怕今夜便不會死了。我不知你說的是何事,但見你那般傷心,還是忍不住道一聲……美醜並無錯,你絕不能因此尋短見。況且、況且你不過是額上多了兩筆,有何難看?娘子日後務必保重,你如蒙塵明珠,日後總會有人與我一般,只一眼便尋著你身上光澤的。」
她這一番對李秀色是寬慰,聽在衛祁在耳里卻挑錯了重點,只扭頭驚道:「李姑娘,你要尋短見?」
李秀色還在因朱娘子的話感動得一塌糊塗,聞言沒反應過來,愣了愣道:「也沒有……」
還未說完,便聽顧雋又道:「為何要尋短見?」
他站穩了些,訝道:「姑娘今夜莫非是來此處投湖的?」
「我……」
陳皮則是火速分析了一番,在廣陵王世子耳邊小聲道:「主子,莫不是咱們昨日對人家太不客氣,傷她自尊了?」
顏元今:?
廣陵王世子這才偏頭朝一邊那丑不啦嘰的小娘子身上看去一眼,瞧見她胎記便又有些不耐煩,嘶一聲後將目光收了回來,抬手給自家小廝一個暴栗:「廢話這麼多。」
他揍完,又重新看向了朱娘子,眼下她已化完七成,最多一炷香,便要徹底失去意識。他眼神定在她漸漸要染成屍綠的眸子,不知想起什麼,心中一刺,下意識皺了皺眉。
呵,原來人變殭屍,是這幅模樣。
他倏然間覺得沒來由的煩躁,抬手便摸上腰間劍柄。這一幕恰被正已有些控制不住顫抖的朱娘子瞧見,她虛弱微笑道:「小郎君,就拿這個,殺了我罷。」
顏元今手上動作一頓,而後沒有吭聲,只在剎那間抽出劍來。朱娘子也於此刻再也支撐不住,雙手劇烈顫抖起來,她慘綠色的眸子忽然一閃,下一瞬,竟直騰空跳了起來。
誰知便在這時,一旁忽伸出一隻捏符的手來,衛祁在將黑字符紙於瞬間貼於朱娘子眉心,止住她動作,而後單手立掌,沉聲道:「塵前千罪,皆歸后土。朱娘子——安息罷。」
言罷,扭頭對持劍之人道:「世子,朱娘子已死,你若用劍,是要徹底斷她來生,令她灰飛煙滅的。她怨念不深,且初初化僵,就讓小道帶她歸觀,讓師尊為之超度罷。」
顏元今道:「我沒說要動她。」
「本世子要殺的,」他手腕輕抬,劍尖便直直點向了岸邊游屍方向,嘖道:「是這個。」
衛祁在聞言,登時道:「萬萬不可!僵由人而來,便也有輪*回,罪大惡極者行地獄道,尚可感念者行黃泉道,皆需我帶回觀中,陣法超度,入棺下葬!」
「若我偏要殺它,你奈我何?」
「你——」
「我?」顏元今看他:「你不讓我殺它,是想讓我白跑一趟?還是你以為本世子今日來這一趟是為了什麼?」
陳皮立馬在後頭狐假虎威地伸長脖子附和道:「我主子就是來跟你搶人……不,搶屍的!」
衛祁在儼然也有了幾分怒氣,正色道:「衛朝有律,殭屍案向來由陰山觀主管,無論是否作惡多端,都要降伏後帶回觀中!況且陰山觀每年能從這些殭屍身上提取多種不同血液,從而研製各式法寶,用以制裁於它,這一隻游屍僅十年修為便練到如此地步,乃實屬罕見,殿下可知若不帶回去鑽研,以後再碰見此等難纏的,又要費多少功夫!」
廣陵王世子冷哼一聲道:「關我什麼事。」
顧雋對世子向來看道士不順眼的事也有所耳聞,眼下見雙方突然莫名其妙吵了起來,便努力道:「和氣生財……」
顏元今:「閉嘴。」
他抬劍,而後懶洋洋道:「不想讓我殺也行——那就看你攔得攔不住我了。」
話音剛落,他左手一摸劍穗,食指輕挑繩結,穗上銅錢幣便如數落入掌心。他手速極快,手掌一翻,那七枚銅錢便自成一排,穩穩貼上劍身。
衛祁在頓時心驚,還未反應,便見顏元今忽而一挑眉,手上稍稍一用力沒,手中劍瞬間飛出,竟是……竟是要直直衝著朱娘子身上而來?!
李秀色頓時驚呼,衛祁在更來不及思索,拂塵當即阻擋而去。
誰料他剛剛伸過手,那衝著朱娘子的劍頭卻猛然一轉彎,如利劍般「唰」一聲,幾乎只在剎那之間便遠遠抵上了游屍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