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雁娘一直覺得,公子是天上仙,亦是水中月。
那日也是寒冬的大雪裡,她正光著腳凍得瑟瑟發抖,被爹娘拉著給鴇婆估價。
鴇婆尖利的指頭捏著她的臉,悠悠道她是個好苗子,細細調教下來,做個花魁也未嘗不可啊。
她扒著娘的腿大聲哭喊著,爹娘,莫要將我送去花樓,我可以當丫鬟工錢都給你們,將我賣去個正經人家吧。
爹娘沒有回答她,只討好看著鴇婆,嘴上吹噓著她的容貌只盼賣個更高的價格。
她只跪在地上磕頭,一遍遍顫抖哭喊著。
風雪蒙了天色,使得天色都昏昏沉沉。
她一時只能記得那日冷得刺骨,雙腿被凍著近乎沒了知覺。
哭喊夾著風雪的呼嘯,她能聽到馬車車輪攆著風雪,逐漸停下的「咯吱咯吱」聲。
一隻如玉般清瘦漂亮的手從窗戶里伸出來,又隨著一聲清淡虛弱的嗓音,「她多少錢?」
白合雁怔然。
她只能見近乎消瘦虛弱的小少年踉蹌從馬車上被人扶下來,小少年被裘氅裹著,只露出那張很小的、消瘦的、漂亮的臉。
他伸出纖細的手,將白合雁從地上拉起來。
偏偏他身體虛弱瘦小,被白合雁拉得踉蹌差點摔倒,卻輕笑一聲,又令人把披風蓋在她身上。
白合雁記得他那時候的眼眸。
一雙墨色琉璃般的眸子宛若潤著蒼山的霧凇,帶著悲憫,不冷,只暖得令人窒息。
那是年僅九歲,剛剛大病初癒的白御卿。
她跪在書房的地上磕著頭,對他道謝,近乎熱淚盈眶,「從今往後,奴生是公子的人,死是公子的鬼,以身相許,當牛做馬,結草銜環,一生一世侍奉公子!」
他那時正在練字,如玉的手挾著纖細的筆,又頓下,那雙墨瞳帶著些許疑惑,嗓音也淡淡。
「賣身契交到了你手裡,你只需在寧國公府做個丫鬟,領著工錢什麼時候離開都可以……為何要以身相許呢?」
白合雁似是有些呆愣,剛剛回溫的小臉有些茫然,「可總該是以身相許的……」
被救了,自然是要以身相許的。
她那時只這樣想,似是印在骨髓里的想法,不斷驅使著她對救她的男人做出這樣的承諾。
「待您長大娶妻,奴也可以侍奉您和夫人,奴手腳靈活,做什麼都可以——」
「……我可不會娶妻。」
她記得小少年臉上無奈又淺淡的漂亮笑意,那張剛剛有了些許血色的冷白面容在窗外透來的光下暈染。
漂亮的像是水中朦朧月。
「那,那公子……買下奴是為何?盼奴做什麼?」
她小聲問。
「盼你……」那如月朦朧的小少年似是頓了頓,微微垂眸思索著,隨後嗓音潤著玉,輕聲道。
「盼你長命百歲。」
「盼你代我長命百歲,為自己而活。」
他說。
白合雁聽過那些話。
嬌弱的病秧子、活不長的小公子、大病初癒、奄奄一息……
大抵是小少年那時盼她長命百歲的話語真摯又夾雜著笑意,白合雁抹了抹淚,帶著幾分抽泣道,「公子,公子也會長命百歲的。」
她緊緊蜷縮著帶著眼淚的指尖,壓下淚意。
「奴,會,會日日盼著公子長命百歲的。」
……
她由著公子的資助和人脈開了這家醉仙明月樓,這麼這些年來愈發壯大。
公子許是天上的醉仙跌落人間,也許是天上朦朧明月,只虛無了個朦朧的水中影,不堪世間承載,才得了這孱弱的身子。
所以酒樓取作——醉仙明月樓。
白合雁是白御卿毒唯。
雁娘聽了他的話,視線移向一臉懷春少年樣的白深羽。
……原是公子堂哥!
她殷切起來,寒噓問暖,把白深羽驚得面紅耳赤,被哄得飄飄然,差點哄成胚胎。
直到吃完了一頓飯,踏出醉仙明月樓之時,白深羽腳步還虛著,捂著自己的胸口說著自己對雁娘一見鍾情了。
白御卿倒是難得見他這種傻樣,微微勾了勾唇角,思索著給了個建議,「雁娘不喜輕浮男子,你應是要改一改的。」
白深羽纏著他讓他講更多雁娘的往事,白御卿煩不勝煩,用折玉扇輕輕敲了敲他的頭,「用自己的誠意去追,由我說出來總歸是不尊重人的。」
白深羽這才不甘鬆開了扒著白御卿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