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時下一種極厲害的疫病,但近一二年家中無人得, 家人輕易不會提起,並不像問星這個年歲的閨閣娘子會知道的東西。
即便問星推說是閒書筆記上發現的,可如果書上就能找到有效預防豌豆瘡的法子, 這病哪裡還會令人頭疼至今。
問真情緒內斂,問星並未察覺到她的異色,又滿心緊張,只顧著用力點頭,「正是這個。」
問真看著她懵懂天真,完全信賴自己的模樣,沉默一瞬。
「是什麼樣的法子,你慢慢地說來。」問真似隨口一問,「若真有效用,推行出去使人知道,是利國利民。」
她態度平常,如日常閒話一般,含著三分溫和縱容,似乎並未十分重視。
問星要引起她的重視,忙將自己杜撰做舊好的書取出來,又講自己需要莊子上有一些人手幫忙,問真翻著書,聽著她的設想。
「這書我卻從未見過,你從哪裡淘來的?」問真等問星說完了自己的打算,將手中的書合上,似乎是隨口一問。
問星對答如流,不假思索地說:「是前陣子蒲娘替我去買書時,從一個老書攤上購來的,買回一大包書,我慢慢翻揀整理,好多亂七八糟的垃圾東西,倒這一本還算稀奇。」
她說完,忙又期待地看向問真。
問真沉吟一會,做思考狀,問星道:「我就是想試試,這書上說得如此篤定,萬一真成了呢?豈不是利國利民!」
「是可一試。」問星有一句話說得不錯,若可行,便是利國利民。
轉瞬間,問真心中有千萬考量,最終還是目光平和地看向問星,「但現在太急了些,且等到你學堂歇夏,咱們再來山中避暑,我帶你到莊子中小住,再做打算。如今你只剩幾日假期,又能夠做什麼?」
問星沒想到問真答應得如此痛快,又已開始為她思量,還驚愣一下,因她早已做好了打算,這會下意識道:「其實將後續事宜交給其他人操作是可行的……」
「既然是你提出的主意,就由你親自來做。這本筆記中寫,筆記主人偶然見到畜養牛畜的農人被牛傳染瘡疹之後,痊癒既快,且不會感染豌豆瘡。但只是一筆之詞,倘若真要試行,還是得親身訪問一番,這很需要花費一些時間,你難道沒有自信,能做好這件事?」
問星連忙搖頭,問真注視著她,「既然是你發現的古書,你提出的設想,就由你親自來完成吧。倘若行之無效,是一場歷練,至少能經歷過,平日我教你再多,不如真正掛帥指揮一場;倘若有效,我會請父親上奏表,奏呈聖人,為你表功。」
這正是問星的本意,她迫切地想要做出一些事情來,改變如今糟糕的處境——其實表面上,她如今的生活錦衣玉食,富貴無憂,看起來並不糟糕,甚至算得上是一步登天。
但立春那晚問真的話還是驚醒了她。
她不能再這樣泡在蜜水裡,長到十六七歲,無知無覺地、貞淑順從地,就從徐家人變成了另一家的人,餘生是好是壞,全要憑藉另一個男人的良心。
那樣的日子太可怕了。
這世道待女人不好,她這一年多看似飽受寵愛,同胞弟弟見新反而不如她收祖母重視,可只看安州父母派來的人的態度,便能看出區別。
她不可能一輩子在祖母跟前,在姊姊懷裡,對她的婚事、餘生有直接掌控權的是她的父母。
問圓堂姊去歲的痛苦經歷與今年奮力搏殺的模樣還在眼前,她不能怯懦,t她要為自己爭出一點主動的權利。
把握自己人生的權利,而不是永遠被動順承。
她首先想到的,便是給自己增添一點成功的籌碼,至少是一個有用的人。
牛痘如果成功了,她至少,能在史書中留下一筆,能擁有一點話語權吧?等到十六七歲,她若不想嫁人,好歹有點力量,能給自己爭取來個出家為冠……吧?
問星內心惴惴,前路茫茫未知,「牛痘如果成功,呈上後大約會是什麼結果?」她還有一點不放心的地方,先請含霜稍退兩步,然後挪到問真身邊,在她耳邊問:「這會使得聖人忌憚咱們家嗎?」
以前那些小說里好像都是這樣寫的,主角做出某些成績,便會引來君王的忌憚,導致家族處境變得糟糕。
問真原本思緒雜亂,聽到她這句話,反而笑了,「這從何說起?——你若回個點石成金、覆手變出精鐵的本領,聖人或許會忌憚。這『牛痘』之法若成,預防豌豆瘡,可解一大疫病,免去多少死亂,聖人只會上上嘉獎你。若順利——應該會給你個縣主爵位。」
問星出身徐家,在這種時候是助力,立此大功,平民男子大約是平步青雲了,女子前程受限,給什麼爵位封賞全憑良心,大概率是封給夫人誥命——將國夫人、郡夫人、縣君等誥命等級破例封給民女民婦是有先例的,大多還會另給封號,這是作為嘉獎的特例。
但賞徐家的娘子,只封給誥命,就顯得有些小氣了。封民女縣主,或許會有宗親反對,封給徐家娘子,只看如今站在朝堂上的徐縝,和坐鎮徐家的大長公主,對著牛痘板上釘釘的功績,沒人敢站出來反對。
這都是建立在問星所說的「牛痘」確實有效的前提下。
問真收回心神,點點問星的額頭,神情如常,「哪裡有那麼多胡思亂想,一個利國利民、不涉攻伐的藥品點子,有什麼值得聖人忌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