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材上說甘露醇脫水,它就真能脫水嗎?」應玉敏陡然震起喉嚨,「教材上說甘露醇頂飽,你也信嗎!」
對權威的恐懼大概是刻在基因里的,所有人都鵪鶉似的瑟縮著。就連段立軒也閉上眼裝死,即便他知道這老頭不可能讓他答。
這時陳熙南開口了:「甘露醇的分子量是182。甘露醇之所以能脫水,是因為能夠提升血漿的滲透壓。在滲透壓的作用下,組織里的水分快速進入血管,從而改善血腫。而且甘露醇還有利尿作用,能將脫出來的水分排出體外。」
他一席話畢,應玉敏面色稍霽:「我看你術前血紅蛋白維持在7(g/dl),不是標指的10。講講為什麼。」
「上個月的神外期刊里,有一篇BCM發表的研究。在對兩百例患者進行多因素分析後,發現血紅蛋白10時輸血,PHI的發生率,是7時的2.3倍。所以我推測,可能是喪失變形能力的紅細胞,造成了腦血管微循環障礙。」
應玉敏讚許地點頭:「去年我也看到一篇類似研究。重度腦損傷接受紅細胞,可能有害於腦血流的自動調節。」說罷他轉向其他醫生,擲地有聲地教育起來,「外傷就補液,失血就輸血,血壓低就推腎上腺素。這不是治人,是治數據。做醫生,最忌諱想當然。要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
所有人點頭稱是,後面的小醫生更是奮筆疾書。
「不過除了理論,實際經驗也很重要。」應玉敏話鋒一轉,對床尾的副主任說道,「老姚,以後這床你負責吧。小陳理論不錯,做事還是太嫩了。」
這話太突然,所有人齊刷刷地看過來。而陳熙南,明顯是最錯愕的一個:「老師,我哪兒做的不好嗎?」
「好不好,不是我說了算。是你負責的病人說了算。」應玉敏拍了拍段立軒肩膀,聲音不大但語氣誠懇,「我聽說你要轉院,就問了老何原因。他說你對主管醫生不滿意。小陳是個優秀孩子,我就總忘了他歲數小。他要是哪裡做得不好了,你多擔待,別跟他計較。以後換主任負責,你安心在這兒治。」
段立軒正被講經搞得迷糊,哪想話題忽然轉這上了。心裡咯噔一聲,下意識地就去看陳熙南。
陳熙南戴著口罩和眼鏡,看不清表情。但能看到鏡片後的那雙眼睛。有點驚訝,有點尷尬,有點受傷。匯成一滴苦澀的笑,在眼底閃爍。
段立軒呆呆地和他對視,擠不出一個字。
他不說話,陳熙南也不說話,就這麼眼巴巴地看他。其餘人更不說話,主打一個安靜吃瓜。
屋裡的空氣變得粘稠,段立軒憋得冷汗直流。他最是要面子,更不會輕易折別人面子。他今天要是在這兒答應換人,那陳熙南以後就多了個笑柄。對救命恩人,他干不出這麼狗的事。
可若是答應,他就得和陳熙南繼續拉鋸。他不敢。他簡直怕死了這人。
怕他的嘟囔,怕他的京腔。怕他的眼神,怕他的笑容。怕他死纏爛打,更怕他傷心難堪。
正為難著,就見陳熙南緩緩蹲下身來。摘掉半截子口罩,嘴唇動了動。
他沒發出聲音。但段立軒看清了他的話:別走。
隔著小臂高的床圍欄,陳熙南就像被關進了鐵籠。在眾目睽睽之下,紅了眼眶。用從沒有過的低姿態,第一次向自己做出祈求。
段立軒覺得胸口像是被踹了一腳,猛地從枕上別過臉:「大夫沒毛病。我就是躺煩了,想出院。」
「沒毛病就別走了。」應玉敏合上病歷,一錘定音,「出院,一般術後兩周能出。但是你這個還不行。因為你有一個,肢體的偏癱,需要進一步的康復功能鍛鍊。所以有可能再一兩個月,我是這麼建議啊。你覺得呢?」
段立軒閉上眼,抬了抬手:「行。那聽專家的唄。」
人潮水般湧來,又潮水般退去。陳熙南是最後一個走的。關門前回過頭,孩子氣地破涕為笑:「我中午再過來,不准偷摸抽菸。」
段立軒仍緊閉著雙眼,沒看他也沒答話。
作者有話說:
眵目糊:眼屎
神外期刊:《Journal of Neurosurgery》
BCM:美國德克薩斯州大學貝勒醫學院
PHI:腦內進展性出血損傷
陳樂樂說的這篇研究的確有,正好是2016年3月發表的。寫個耽美文我拼了,以後請叫我嚴謹姐。
段家的背景,這本不會交代很清晰。好奇的可以移步《瘋心難救》第95章 。
第21章 恥懷繾綣-21
正午十分,陳熙南回來了。徑直坐上陪護椅,彎著腰捶小腿。要往常,段立軒定會關心兩句。但今天他沒搭茬,直勾勾地看棚頂。
陳熙南見他半天沒反應,湊上來戳他臉頰:「誒。不生氣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