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立軒瞥了他一眼:「我說,你知不知道啥叫磕磣?」
陳熙南臉上本是堆了濃濃的笑,聽到這話瞬間凍住了。鏡片後的眼瞼微微收縮,陰陽怪氣地反問:「磕磣?我問題答得不好嗎?」
「陳熙南,我今兒跟你把話撂這兒。」段立軒的眼神鞭子似的,一下一下往他身上抽,「別說我心裡頭有人。就沒人,咱倆也沒戲。我不喜歡你這型兒的。」
不這個字加了重音,像是從嘴裡迸出來的子彈。
陳熙南微微仰著下巴,居高臨下地看他。鏡片反著陽光,像兩塊被擊碎的防彈玻璃。
「二哥。你對我,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啊?」他往後一靠,狠狠撞上椅背。雙手插著白大褂,腳尖輕輕在地上點著:「前兒晚上,你可能是說了什麼?我睡著了,沒太聽著。昨兒你拿話點我,我知道自個兒招你煩了,但想不通為什麼。不過今兒你這話,我算是聽明白了。你覺著我跟你套磁兒,是在拿你當孫兒?」
這回輪到段立軒聽不明白了:「啥玩兒楞?」
「我說,」陳熙南盯著他冷笑,「你當我變態,天天擱這兒泡你呢?」
這直白的話一出,輪到段立軒啞然了。他臉上的兇狠變成尷尬,指肚搓了兩下鼻頭:「…不這回事兒?」
一陣沉默。
陳熙南托著胳膊肘,交疊起腿。雪白修長的手指,緊噔噔地抓著下半張臉,像戴了副馬口鐵的嘴套。
忽然他像是忍不住了,噗呲呲地笑起來。肩膀一聳一聳,帶著整張椅子都跟著搖撼。越笑越開,前仰後合,簡直要笑出眼淚來。
段立軒被笑得害臊,探出床拍他小腿:「操,說話!別JB樂了!」
「二哥,你怎麼會想這上?」他仍是笑著,但那笑帶著鼻音,像是得了重感冒。
「你但凡管我要點啥,我都不能往這上尋思。」段立軒摁起床板,讓自己的視線和他平齊,「你說你一不管我要錢,二不求我辦事兒。沒往我腦袋裡掉剪子,還他媽讓我親你一口。我這還能往哪兒上合計?」
陳熙南終於止了笑,抬起一張青白的臉。臉頰上幾道指甲刮出的紅痕,像是被撤了兩個大嘴巴子。
「不記得了?3月4號晚上,咱們見過的。」
段立軒歪頭看他:「3月4號?」
「在蜀九香前的停車場。有倆人追著我砍,讓你給打了。」
「啊!」段立軒狠勁兒一拍大腿,瞪著眼睛指他,「撞我內犢子就你啊?!」
「都被刀追著砍了,你就別挑我理了。」陳熙南起身拉開冰箱,背對著他揉眼睛。抽出瓶礦泉水,壓了口清嗓,「咳嗯。他拿了把西瓜刀,半米來長呢。」
「瞅你那小膽兒吧。」段立軒歪嘴一笑,擺了擺手,「片兒刀砍不死人。你豁出去讓他砍你一刀,趁機會蹬他褲襠一腳。他重傷你輕傷。」
陳熙南坐回椅子,從背包里掏出一罐可樂。因為一直在鋁箔袋裡冰著,罐上霧了層水汽。他拿毛巾擦了擦,遞給段立軒:「我為什麼要讓他砍一刀?俗話說得好,玉器不碰瓦罐。」
段立軒接過可樂,沒想明白這話是自誇,還是損他。
「是不是給你撞狠了?」陳熙南又問。
「那你以為。後備箱還沒關上,你他媽就跟牛似的往上懟。」段立軒拉開時隔兩天的可樂,嗅了嗅涼爽的白汽。而後揚起脖頸,心滿意足地灌了一大口。
陳熙南指尖搓著額頭,從指縫裡觀察他。脖頸修長,下頜清晰。以下巴尖為頂點,呈一個完美的等邊三角,蛇一般小巧。
蛇。本能。伊甸園。基督教。愛神。丘比特…他逐漸走神,開始思索起丘比特的形象來。
為什麼丘比特是個小孩?是不是因為愛情和孩子之間,存在某些共性?
非理智的、不明所以的、缺少邏輯的、傷人不自知的…
可也是無辜的、可愛的、率性的、放也放不下、怪也怪不得的…
「嗝!」段立軒放下可樂,打斷他的思緒,「老子多少年沒受過這氣。」
「那你也沒難為我。」陳熙南抿了下嘴,臉上是陷入回憶的幸福,「還問我要不要刀。」
「瞅你那小樣兒吧,罵你我都嫌磕磣。」段立軒甩開枕邊的摺扇,唰唰扇了幾下。看陳熙南臉通紅,也給他扇了幾下:「哎,後來你報警沒?那倆犢子為啥砍你?」
本是驅暑的涼風,陳熙南卻堵得透不上氣。他彎下腰,解開鞋帶重系:「開顱手術都有風險。」
「人治壞了?」
陳熙南系好鞋帶,又喝了口水。擰上水瓶放到腳邊,掏出手機回了兩條消息。過了大半天,這才像想起剛才的話茬:「嗯。你說醫鬧的事?死了。可能有開顱的原因,但更準確地說,是死於冠脈狹窄。」
段立軒上下打量他:「我說醫院裡天天死人,你是不是都瞅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