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眉頭鬆了又緊,猶豫道:「那你會告訴爹爹麼?」
洛雲姝篤定:「不會。」
阿九這才放了松,陷入關於陳大的回憶:「陳大是爹身邊的人,他死了。他死的那天我從爹那偷了你的畫像,送回去的時爹爹回來了,我怕他責備就藏在柜子里。」
透過柜子的孔眼,他看到一些情形,也聽到一些事:「陳大來說他想回鄉。爹爹給了他銀子,又問了他一些話,陳大突然惶恐起來。」
洛雲姝問:「問的什麼話?」
阿九將姬忽溫和卻帶著壓迫感的語氣仿得惟妙惟肖:「陳大,你生了婦人之仁,對趙嫗那孫女動了情,將她和趙嫗藏起來了是麼?」
趙嫗這個人洛雲姝知道,是大房那位大夫人的陪嫁傅母。
她猜到姬君凌要問什麼。
那個困惑也曾在她的內心萌芽,但她始終不願相信。
她又問:「陳大如何說?」
阿九不假思索:「陳大嚇壞了,跪在地上認錯,說什麼『二爺饒命,小的實在不忍心,小的帶她們祖孫倆回鄉,她定不會說出去!」
五歲那年的所見所聞,八歲的阿九卻仍記了個十之七八,仿佛那一幕幕早在他心裡烙印過無數遍。
他不知道趙嫗意味著什麼,毫無波瀾地敘述著,說到一半忽然停下來:「還說到我與長兄。」
屏後的姬君凌倏然凝了眸。
洛雲姝亦看向他。
對視的一刻,她從他眸中看到了少見的複雜情緒。
像是不敢相信、失望,失望過後又像是鬆了口氣,目光變得冰冷堅定,仿佛徹底下定了決心般。
她心情也跟著亂了。
阿九繼續道:「爹爹說趙嫗辦事不力。陳大說,趙嫗也不知道為何會是九公子,以往都是長公子來。」
被迷藥控制的阿九不再戴著小大人的面具,歪了歪腦袋,好奇道:「他們到底在說什麼呀。」
洛雲姝喉間突地發哽。
她無法回答阿九的問話,不是不懂,而是不忍心。
難言的哀傷和憤怒充斥著她。
她脊背陣陣發涼。
阿九神思也不甚清楚,得不到回應就不再等待,像個人偶,自顧自地往下回憶:「後來爹爹說,他可以放陳大走,但是他不能活著回鄉。爹爹給了陳大一劍,陳大倒下了,地上都是血……可是,爹爹又給了自己一劍,說陳大背主被他殺了……」
五歲的他知道那是「殺人」。
張叟說殺人是壞人才做的事,爹爹是好人,可連爹爹也殺人。
「難道爹是壞人……」
阿九茫然呢喃著,失焦的眼中溢著興奮,手也顫抖。他思緒徹底亂掉,開始胡言亂語。
「不,爹爹不是壞人,爹是除了娘之外對我最好的人……
「所以殺人也不是惡行。
「他們都說我害死了張叟,可我不是故意的,爹爹殺人,他不是壞人,我也不是,我不壞……」
阿九得到了解脫,木然的小臉上漾起釋懷的笑。
那樣的笑出現在他沒有表情的雪白小臉上,就如眉心點著硃砂的鬼童子,漂亮、詭異、毫無生氣,他興奮地陳述著自己的結論:「我不是壞人,也不是怪物,我不是……」
他太年幼,經不住太劇烈的情緒折磨,洛雲姝不顧姬君凌是否還想問別的,迅速取出解藥給他服下。
服過解藥,阿九恢復了平靜,呆坐著良久才回過神,不明白自己為何腦中一片空白,好像睡了個長覺,還夢到了陳大和爹……
他惶恐地看向阿娘。
洛雲姝雖在笑著,下巴卻懸著一顆水珠,是眼淚。
阿娘哭了。
他不解地看著洛雲姝,伸手去觸碰她的眼淚,很燙。
阿九有了猜測,他篤定道:「阿娘,你方才瞞著外面那侍婢,偷偷給我用了藥是麼?」
這孩子敏銳,洛雲姝擔心他會將此事說出去,剛要叮囑,阿九先道:「我不會告訴爹爹的。」
洛雲姝放了心。
阿九遲疑著不走,最終問出了今日就想問、但怕阿娘難過沒有問的問題:「我是不是活不到及冠?」
洛雲姝愕然看著兒子,不知不覺,面上又濕了一片。
阿九伸出袖擺像個小大人替阿娘拭淚,又有些茫然:「阿娘,你會放棄我,再生個康健的妹妹麼?」
洛雲姝搖搖頭,她深吸一口氣,篤定道:「別多想,阿娘早就有辦法,也不會放棄你。」
阿九離開了房中。
姬忽派來的侍婢喜雨再次入內候著,洛雲姝懶洋洋半趴著:「孩子大了逗起來真沒意思,我倦了,你今日也累了,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