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他如今已決心成為梁有依,日後也當竭盡所能擺脫影笙會,但影一手上的人命卻不下百十,這些債他一個人背便夠,絕不該將曲臻也牽涉進來,故而......
「我無意迎娶曲小姐,」梁有依捏著茶杯沉聲道:「曲少爺誤會了。」
曲恆盯著他觀察了片刻,而後拂袖提袍,在梁有依對面坐了下來。
他擔心是自己方才的豪橫作態震懾住了梁有依,才叫他言不由衷,一心只想應付了事,此人城府頗深,若此後他避開自己與曲臻私會,那便不好辦了。
「那我就不明白了。」曲恆語調如話家常,企圖抹除二人間的嫌隙。
「你三番五次幫她,昨夜為了救她還險些丟掉了性命,從瓊水街到城門口,她為了尋你差點跑丟了鞋,我瞧她那副樣子,心上怕是比我死了還急,顯然也是心悅於你......」
曲恆說到這兒,暗暗嘆了口氣。
他拉梁有依夜敘,本是想探清他的底細,勸他放手的同時順便利用他為自己做事,不想一席話下來,他卻先行說服了自己。
面前之人雖出身低賤,家世遠不如七襄登門求娶的其他公子,但畢竟五官端秀,身段也算得上威儀挺拔,飯桌上他與曲臻眉目傳情,更是叫曲恆看得一清二楚,曲臻難得動情,他這個做哥哥的,也不該過多為難。
「這樣吧。」曲恆於是妥協道:「不管你是悍匪還是流寇,只要你肯幫我一個忙,我便允了你們這樁婚事。」
梁有依抬眸,目光平淡看向曲恆。
「婚約之事還要看曲小姐的意思,不過曲少爺需要我幫什麼忙,但說無妨。」
果然,這廝還是奔著曲臻來的。
曲恆自覺已抓住了梁有依的命門,說話時不覺將調門抬高,昂首道:
「瀘州,我不同意她去。」
「此事我做不了主。」梁有依利落道。
曲恆見梁有依答得如此乾脆,一時急了,「我說姓梁的!你也不是不知道曲臻在忙活些什麼事,那是她一介弱女子淌得起的渾水
嗎?我問你,若她日後死在了瀘州,你不會後悔嗎?!」
曲恆說出「死」字的那刻,梁有依眉角顫動了兩下,他沉默了片刻,再度抬眸時,視線凜冽堅定,「我會後悔,所以,我不會讓她死。」
燭火輕搖,梁有依一字一頓道:「若她決心要往,我定會護她周全。」
蠟油沿炬緩緩淌下,芯灰跌落,青煙裊裊升騰。
放在平常,若有人大言不慚地說出此話,曲恆聽後定會捧腹大笑,但眼下,他卻一點兒也笑不出來。
他從梁有依眼中看到的那種冷峻,絕非亡命徒的豪橫,而是某種言出必行的果決。
他似乎有種本事,似是話事江山前便已將江山盡收眼底,因此無論說出什麼,都會叫人深信不疑。
習慣了單刀直入、目無下塵的曲恆,此刻心間竟生出了一絲敬畏。
與此同時,曲臻拉著陳星,將徐懷尚三人一路送至錦莊門口。
石路蜿蜒,借著明淨的月色,徐懷尚走近了,在曲臻身旁耳語了句,「你問過那小子嗎?」
曲臻即刻反應過來徐懷尚說的是梁有依,卻不清楚他所言何事,她揚眉看過去,便聽徐懷尚繼續道:「他可是金袍,護送貢品一事肯定心裡門兒清,倘若你只想救下那些孩子,為何不從他入手,還要大費周章跑到瀘州去尋爐?」
曲臻低下頭,「有依說他沒做過殿前護衛,況且,我也不想將他牽連進來。」
徐懷尚撇嘴別過頭去,意有所指道:「可我瞧著他,像是並不介意被你牽連。」
見曲臻不語,徐懷尚緊跟著又問,「他為你殺了不少人吧?昨夜那刀,也是為你挨的?」
說到昨夜之事,曲臻方才想起梁有依的囑託,她順勢轉移話頭,拜託徐懷尚差人去城郊野地上瞧瞧,為那場夜戰善後。
徐懷尚點頭應下來,臨別前卻又意味深長地看向她。
「白小姐,人生可不是只有書籍文章,都說世間百態,唯有情字難解,這姻緣若是到了,任誰也攔不住。」
徐懷尚說罷,舉頭望向那輪渾圓的月,似是追憶起往昔情長。
「活到這個歲數,我總算是明白了,旁人的悲歡離合終是過眼雲煙,『深情』二字,唯有寫在自己心間,才能不負此生,捱過蹉跎歲月啊!」
徐懷尚說罷,昂首闊步朝著立於莊前等候的郭李二人走去,留下曲臻望著他遠去的背影,神色悵然。
那時,陳星忽而踮腳喚她,「臻兒姐,抱我。」
「星兒累了?」
曲臻說著俯身將她抱起,陳星卻朝著天伸長了胳膊,搖頭道:「不累,我要夠月亮。」
曲臻笑起來,抬頭和陳星一起望向那輪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