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若不是兩位道長救了她,她也會同她的家人一樣,慘死在嵐城那場突如其來的災難中。
她曾遙遙見過一次宮忱。
在群鬼湧入的城門口孤立著。
有人痛哭著告訴她:「你看見了嗎?就是那個人,是他把惡鬼放進了城,是他害得我們家破人亡。」
「記住他的臉。」
「我們要活下去,找他報仇。」
三百多個日夜,她無時無刻不在記著這張臉,想像著怎麼用刀才能讓他以最痛苦的模樣死去。
如今終於能夠實現,她終於——
女孩的思緒戛然而止,仿佛看見了什麼恐懼的東西一般睜大了眼。
只見一隻傷痕累累的手抬起,握住了刀刃末端,一寸一寸地,將刀從脖頸中拔出。
溫涼的鮮血噴涌而出,灑了女孩一臉,連髮絲都染紅了。
哐當。
刀被扔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無形中仿佛有一雙手,在縫合著粗糲刀刃留下的可怖豁口。
女孩死死看著那道逐漸癒合的傷口,近乎絕望地顫聲道:「為什麼你不死,為什麼,你到底…是什麼怪物?」
宮忱扭過頭,迥異於方才的,冷漠、黑不見底的眼瞳盯住了她。
他掐住她的脖子,就這樣,一點點將這具幼小而瘦弱的身軀提起來。
在宮忱面前,女孩毫無抵抗之力,臉頰漸漸充血,雙手不停地拍打宮忱的手臂,濕潤的眼眸里半是絕望,半是怨恨。
透過她,宮忱看見了當初的自己。除了恨,一無是處的自己。
「快——」
「殺了她。」赤鬼再次出現,站在宮忱身旁,蠱惑著他。
宮忱不為所動。
幾秒後,他鬆開了手。
原來恨一個人的表情是這樣的。
醜陋,可憐,悲哀。
女孩狼狽地摔在地上,慌忙撿起地上的刀,將刀尖對準宮忱。
宮忱俯視著她。
「誒,我問你,」他每說一個字,喉嚨上傷口就重新裂開一點,聲音流著血,「如果報了仇,你想做什麼?」
她拿刀的手分明控制不住地抖,卻還是惡狠狠地朝他啐了一口:「當然是上山修行,長大以後把你們這群惡鬼除個乾淨。」
「除了這個呢?」
「除了這個……」
也許是宮忱的表情太過平靜,女孩愣了一秒,鬼使神差地回道,「……我想開一家醫館。」
宮忱望了望天,不知在想什麼,好一會兒,才沙啞地發出一聲笑,儘量從表情上看不出那是笑。
「很好。」
下一秒,他迎著刀鋒上前,蹲在女孩的面前,二指夾住刀尖,隨隨便便就將它從女孩手中取了過來。
「還給我!」女孩臉色譁變。
「這把刀,我收走了。」
宮忱手臂一抬,指尖在刀刃上輕輕敲了敲,「理由有兩個。」
「其一,你不適合用刀,方才握刀時發力的方向完全不對。」
女孩臉上浮現一絲屈辱:「那又如何,殺你也足夠了。」
「很遺憾,」宮忱並沒有遷就她的脾氣,淡淡道,「就算我的修為原封不動,再給你十年,都遠遠不夠。」
女孩攥緊拳頭,不再說話。
「雖然你很聰明,懂得偽裝,但你卻不懂,一把刀的刀尖從始至終,只能對準應得之人。」
宮忱沉聲道:「這是其二。」
話音剛落。
修長五指握住刀柄,手腕微動,帶著刀刃朝旁一划。
嘩——
刀光如虹,切開雨幕,同時在陰魂不散的赤鬼脖子上留下一道狹長的紅線。
頭顱滾落。
不遠處,幾隻垂涎欲滴地朝女孩靠攏的鬼魂連慘叫聲都沒來得及發出,就連同赤鬼一起,斷成兩截。
下一刻。
幽藍火焰在雨中燃起。
像生長在腐爛屍體上的藍色蝴蝶花,美麗而詭異,沒有任何溫度地,將屍體從頭至尾燃燒殆盡。
最後悄無聲息地熄滅。
「你得慶幸我是怪物。」
做完這一切後,宮忱目光沉靜地看著女孩:「不然的話,你剛才那冒失的一刀,足以讓一個無辜之人當場喪命。」
「……無辜?」
女孩眼中殘留著對剛才那一幕的震撼,好半天才發出聲音,臉色因為不安而變得蒼白,「你難道想說,不是你放鬼入城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