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首進來,將食物擺在桌上,見他醒著,就輕輕喚了他一聲。
寧祐聽見他這樣喊自己,簡直又想捂著肚子躲起來了。
這個人昨夜也是這樣,用最溫柔、最輕的聲音喊他,動作卻不容拒絕。
而他?
他在對方懷裡,在哭。
什麼可以操控利用對方,他後面分明都用上命令了!但一點兒用都沒有。
他當時沒有支撐,只能緊緊摟著濯爾清脖子,生怕自己掉下去,第一次忍無可忍用了還沒捂熱乎的契約,卻沒成功。
他在海水裡起伏顛簸,斷斷續續問「為什麼」,濯爾清就壞心眼地吻他,帶著笑溫和地說——
「因為我是仙首。」
特別有道理,他沒法反駁。
寧祐回過神,臉頰紅得要死,努力鎮定而平靜地「嗯」了一聲,眼神卻飄來飄去,最終落在自己手上,好像那有什麼寶貝一樣。
……還是個小孩兒。
濯爾清忍不住失笑,在寧祐看過來前收斂笑意,仿佛什麼都沒有察覺,問他:「要不要吃一點?魚糜面。」
寧祐其實不餓,但是他想吃點東西。
而且,這麼面對面實在太尷尬了,他得找點什麼事情分散注意力。
他坐起來,仙首極其自然地蹲下替他穿好鞋,寧祐愣了愣,對方即便做這樣的事情,也還是跟著他在桌前坐下。
「對了,天怎麼亮了?」寧祐看著窗外一片明媚,隨口問,「是看你什麼時候占據身體嗎?」
之前只要是玄枵出現,衍上仙宮便是一片漆黑,永遠只有黑夜。直到濯爾清出關才會恢復正常。
濯爾清笑了下:「算是吧。準確說,是玄枵藏起來時,就會恢復正常。」
寧祐似懂非懂,沒聽出仙首所說和自己所說的區別。
他夾起麵條,嘗了一口,忽然愣住。
味道和之前濯爾清第一次做的魚糜面不一樣了——那一次,濯爾清是按照他複述的菜譜做的。
他下意識抬頭去看對面的濯爾清,對方也在看他,輕輕道:「右右,你記錯了。」
「魚糜面不加醬油,倒一些鹽和碾碎魚肉混合,再熬成羹做澆頭,才最鮮味。」
寧祐看著他,對方的聲音好像和記憶中的另一個人重合。
他張口想說話,又低頭吃了一口面,把眼淚憋回去,才抬起來,若無其事問:「……你想起來了嗎?」
「嗯。」濯爾清伸手替他擦掉眼角水痕,「想起來了一些,只記得那時候在南潯與小時候的你相處過。」
「那之後我們還見過面嗎?」
寧祐吃了一口面,沒品出什麼味,咽下去後道:「還在寧家見過一次。」
「我記不得了。」濯爾清皺眉,「那次……」
寧祐頓了一下,搖頭,平靜道:「不是很重要,只是一面之緣。對了,你為什麼會失去……和我相關的記憶呢?」
濯爾清揉了揉眉心:「你還記得上次所見扶桑之木嗎?我誕生時,天道毀了扶桑木,絕地天通……便是為了將我困在人間。」
「困在人間。」寧祐重複,他仿佛忽然不認識這幾個字了,也不認識天道了。
「玄枵當時有告訴你,他是因我下山看了一眼人間,才生出的心魔對吧。」
濯爾清說著,窗外忽然晴天驚雷,照得他神色晦暗不明,似有若無地笑了一下,「那你知道我是如何誕生嗎?」
寧祐想起當時玄枵所說,他們天生地養,才會有伴生物……
窗外雷聲愈大,仿佛一種帶著震怒的警告,寧祐下意識去看濯爾清,對方自若地看著盤踞的雷雲,揮手隔絕聲音。
他輕輕道:「我看了人間一眼,產生了心魔玄枵,天道看了人間一眼,產生了情——祂將有情的部分剝離,於是有了我。」
「為避免我離開人間,祂又毀滅了扶桑,絕地天通。」
「因我的特殊性,不能輕易沾染因果。但我卻不知道沾染後,相關的記憶會漸漸消失。」
「祂希望我做人間永遠的旁觀者。」
他說得很平靜,眼神卻帶著不明顯的憎惡。看向寧祐時又柔和下來:「而死後神魂超脫三界五行,不入因果,我與你重逢後,記憶的封印逐漸鬆動。」
「直到玄枵動情之下回憶起部分重要的記憶,封印已破除大半。」
「是我有愧,竟一直未曾記起,若我能……」濯爾清垂下眼眸,正要說,卻被寧祐搖搖頭打斷了。
「沒關係。」
寧祐比自己想像中還要冷靜。
對於這個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答案。
當他第一次化為人身,濯爾清不曾追問,卻只是憐惜問他「會痛嗎」的時候,他就已經不在乎真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