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啊,他不貪心,曾經在黑暗中,一直也只是想,有誰能問他一句「是不是很痛」罷了。
寧祐倒終於從混亂中想起了某個事情,他問:「那玄枵呢?」
濯爾清停頓了一下,答非所問:「你很擔心他嗎?」
他意識到自己這話實在不合時宜,看向窗外,解釋道:「他沒事,只是受了傷陷入沉眠,暫時無法出現,等我做好準備,便會喚醒他。」
寧祐想起自己的猜測:「你們的關係好像不壞。」
至少沒到正常本尊與心魔那樣水火不容的程度。
「天地運轉,自有其平衡的規則,有光便有暗,有善便有惡。」濯爾清道,「我不死,則他不滅,除非我重歸無情無感無知之時,那與死也沒有差別……而我不願。」
「既無法消滅對方,我也不願失去本我,我與他便定下了契約。」
「我困守崑崙,一方面以天下靈脈為據,躲避天道;另一方面囚守心魔,避免惡況。」
「玄枵每次出現,都必須開啟陣法掩蓋,此處便只有黑夜,等他回去,不必再躲,就可以撤去。」
「這就是此前一百年的真相。」
濯爾清看向他:「天道巍峨,許多事情只要出口便會被察覺,所以此前未曾解釋,望你原諒。」
寧祐下意識問:「那為何……」
那為何此時便可以講了。他的聲音在看見濯爾清臉上神色時戛然而止。
對方說:「因為已經不需要再藏了。」
籌備百年,他總是猶豫寡斷……他已下定決心。
第21章 哥哥,這一次不要再失約。
天地寂靜, 若有人能站在比崑崙更高之處,就能看見——
以崑崙山為中心,以天下靈脈為路, 無數蜿蜒盤桓的金色符文顯現, 逐漸沒入四野, 恐怖的靈氣在向這裡匯聚。
濯爾清牽著寧祐的手,慢慢走到室外, 隔著若隱若現的金線與高空之上無情的眼睛對視。
即使他知道,在陣法擾亂下,那隻眼看不清他。
寧祐沒有掙脫他,震撼得說不出話,過了一會問:「這是什麼……你要做什麼?」
對方剛剛什麼都沒有解釋, 只是將他帶出來看。
「我想讓你、讓我自己、讓玄枵、讓我曾經見過的那些人,都不必再躲。」濯爾清說,他聲音輕柔, 卻讓人不由自主相信,「由天而生,與天一戰。」
「我與玄枵為此籌備了百年,以死水連接起過去的扶桑, 以天下靈脈和崑崙山為道,形成了能夠前往過去的陣法——名曰『南柯』。」
「天地規律,已成的因果無法逆轉,跳脫因果之外的事物卻可以被改變, 我將會回到扶桑未滅、我誕生之時,也是天道虛弱之時, 誅殺天道,取而代之。」
他神情很平靜, 好像自己說的不是什麼大逆不道的話,而是如同之前一樣,在給寧祐念竹簡上的道經。
自見天下、心魔生後,他就一直在想,無法自抑地想……而今終於成行。
這是他必然會做的事情,無論成功失敗。
但他唯獨擔心……
如果他死在過去,他親自取名、曾經珍愛的小孩,他現在所鍾愛的人,要何去何從呢?
「如果你失敗了呢?」沉默半響的寧祐扯住濯爾清的衣襟,叫剛剛開始一直未曾看自己的人低下頭,與自己對視,「你會被誅殺嗎?」
「……是。」濯爾清說,「我會死,天道本就忌憚我,只因我生於祂,我死祂傷,才許我一絲憐憫。」
寧祐問:「你死後呢,會怎樣?」
「身死道消,魂歸天地。」濯爾清輕輕道,「到時候我們的存在就會從世界上消失,所有人都會忘記我們。」
「聽我說,右右。如果身死,我會在時間之外,為你留下一道後門,改寫你所有人生,你會幸福的……比現在更好。我會盡力保下玄枵。」
保下玄枵?寧祐神色變得古怪。
「如果成功……」
「沒有如果。」寧祐終於忍無可忍,打斷他,「我不需要改寫人生,那些過去,每一件、每一樣我都……我都很珍惜。」
「無論是你還是玄枵,我都記得。我都會記得。」
他聲音比平時更沙啞,鬆開濯爾清發皺的衣襟,拉住他手腕,扯著對方回到房間。
他來到書桌邊第二個柜子旁。
啊,那是他當時告訴玄枵的、放禮物的地方。
濯爾清不知道他要幹什麼,但此時無論寧祐做什麼,他都會縱著對方。但仍不可自抑地心臟泛酸。
寧祐深吸了一口氣,拉開柜子,濯爾清愣住——
柜子里放著兩個木盒,兩份禮物,都是打磨得十分光滑明亮的木製無事牌,掛著精心編織的紅繩,雖然簡單,卻不難看出製作者的用心。
濯爾清喉嚨忽然變得乾澀,心一下子軟了,變得有些發疼。
……他以為,只會有玄枵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