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張了張口,卻再說不出話了,只是盯著眼前的雨愣神,眼淚無聲地流了下來,又被他抬手狠狠抹去。
謝濯玉默不作聲地靠著晏沉的肩膀,閉著眼眉頭緊蹙,只覺得大腦開始鈍鈍地疼,像是有什麼重要的記憶要浮出來。
黑色的土地,碧綠的靈草。餓死的人,發臭的黑色屍體……破碎的記憶碎片時隱時現,卻都閃得太快抓不住。
謝濯玉越想抓住碎片頭就越疼,身體都開始微微顫抖。
晏沉很快就覺出他的不對,一把將他拉入懷中捧著他的臉看他。
「謝濯玉,不許再想了,停下!」低沉的嗓音急切地呵止,是命令的口吻,「乖,小玉乖,睜眼看我。」
謝濯玉聽話地睜眼看他,眼裡有幾分痛楚與茫然,更多的卻是悲傷。
「晏沉,我看見有很多人死了,」他的聲音聽著很疲憊,「□□……」
「我猜到了。」晏沉輕聲應他,「有人不老實,事情脫離他們控制,牽連了凡人。」
謝濯玉眨了眨眼,偏頭望了望屋檐外的雨,再望向晏沉時眼中悲傷更盛幾分。
「沒有什麼能永遠藏著,」晏沉吻了吻他的淚痣,眼神晦暗,哄他的聲音卻很輕柔,「世間有因果報應,作惡的人一定會付出代價。天若不責,便由我來。」
「你想做的儘管去做,我會是你的另一把劍,不用怕。」
謝濯玉得了他的話露出了個清淺的笑,抬手摟住他的肩:「那,可以先幫幫那個賣點心的女孩子嗎?」
「才十三歲,還沒長大啊。」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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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了一整夜才停,停雨後天色依舊陰沉,日光穿不透雲層。
晏沉親自動手幫著二蛋找了塊地將二蛋奶奶葬了,領著眼睛哭成腫魚泡的小孩回了永夜樓。
上午,二蛋洗了個熱水澡,換上了司鎮尋來的乾淨衣裳,風捲殘雲吃了一桌飯菜。
下午,司鎮帶著銀子領著他去了城郊招娣的婆家。去時是兩個人,回來時多了個眼睛通紅的招娣。
她今日穿的衣服也不合身,因為大了太多所以袖子和褲腳皆挽了幾折,動作時空落落的。洗得發白不說,還打了好些補丁,一看就知道是大人穿剩下的。
小姑娘一見到晏沉二人就要跪下道謝,被謝濯玉眼疾手快地拉住了。
謝濯玉沒用勁,只是輕輕碰了她的手腕,她就嘶了一聲。
他下意識要鬆手,又覺出不對,捋起她袖子一看,滿手臂的淤青已經發紫,瞧著是棍子打出來的。
謝濯玉鬆了手,看著她把袖子放下又慌張地背到身後,半晌才泄力一般坐了回去,抬手向她招了一下:「過來坐吧。」
小姑娘戰戰兢兢,剛在弟弟旁邊坐下,面前就被推過來一盤點心。
賣相不錯的藕粉酥和棗泥糕,聞著也很香,是她做的。說來讓人難過,她每日做那麼多點心,自己真正吃過的一個巴掌數得過來。
招娣咽了口唾沫,在小心翼翼觀察過謝濯玉的臉色確認他是認真的後才伸手拈了塊最小的。
她吃得很慢,可點心就那麼點大,再慢幾口也吃完了。
完全不夠,她突然就覺得餓得要命,肚子都疼得厲害。
昨夜二蛋送東西後就一直沒回,她找了整個下午,一直找到天黑也沒找到人,最後實在留不得了才回家。因為晚歸,她挨了頓罵,被罰不許吃晚飯。
她擔憂了一整夜,閉著眼怎麼也睡不著,快天亮時才終於睡了過去,結果一不小心就起晚了些,又挨了頓罵,早飯未來得及吃幾口就不得不推著車進城擺攤。
還想吃,但是……
招娣偷偷摸了摸肚子,望著那盤點心有點躊躇,剛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就聽見坐在對面那表情有點倦怠的漂亮仙人開口:「吃吧,都是你的,不夠再給你拿。」
她吃到第五塊的時候,一直撐著頭閉目的謝濯玉終於睜開了眼。
「你叫招娣是麼?」
招娣飛快地咽下嘴裡的點心,險些嗆到:「是的,神仙。」
「嗯……這名字不太好,」他的聲音很輕,比春風還溫柔,「你願意改一個新名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