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瞪大眼,消化過兩秒,乾脆放鬆胳膊,以小臂貼著衣料向下劃拉過一遭——依舊是空的。
與此同時,有魚注意著方恕生的動作和表情,又分心聽著周圍的動靜,沒有轉頭看秋旻,但餘光里始終有對方的身形輪廓。
那種感覺很奇異。
風燈明明由他左手提著,但他的左側環境卻比右側要暗上許多。
秋旻站在他左邊距臂一拳之隔的位置,燈光迎面過去不應該照出陰影,但有魚就是感覺那裡立著道影子。
說影子或許不準確,它不是平面的,也並不依附於任何牆面樹木之類的存在為薄薄的一層。
那更像是團立體的玩意兒,燈光打在它邊緣會被吸收進去,再生出圈發灰的毛邊來。
讓人聯想到屍體上的霉枝菌,或者是麗毒蛾的絨毛。
如果他分出點心思刻意去分辨的話,那些絨毛顫動的頻率會變得越發明顯,甚至會變長……
有魚心裡訝異,不單是所謂的秋旻,還有方恕生的裝束。
雖然對方看上去挺狼狽的,但他就穿著去圖書館的那身衣服,寬鬆藍T,肥大牛仔褲,踩一雙曬得發黃的白板鞋,但外套是挺復古的款式,不知是從哪裡撿來的,偏大。
總之看著沒有自己這麼本土化,洗舊的背帶工裝,連髮型都變成了經典三七分。
不重要。
眼下方恕生試探夠了背部,開始神經質地摸自己的脖頸、下巴、耳朵、面頰……最後是頭髮。
那隻手從發頂空氣里毫無阻礙地穿了過去——直接洞穿那東西腰腹,帶出一點衣料和內臟組織,五指抓握間,有黏液混著碎骨從指縫淌下來,掛在他肩頭。
「沒東西啊魚仔,」方恕生收回手,無視那上頭的液體,按了按胸口,語氣略微放鬆些,還帶著點克制的埋怨,「你別嚇我了,這幾天我已經被嚇夠了……素材齊全,靈感激增,給我個鍵盤,什麼陰間但熱烈、扭曲且真摯的飯我都能做出來……」
有魚皺眉,嘴唇嚅動。
「不要形容。」秋旻在這時懶洋洋地開口了,「既然你們把這裡看作夢,那就暫時按照夢來理解。但不要過分想像,也不要試圖操縱,畢竟這裡受群體意識影響。」
「那我找了這麼久的橋,連個橋墩都沒見著。」有魚感到不對勁,邊說邊轉身,猝不及防把手提風燈懟到他面前。
其動作太快,方恕生還沒反應過來,視線就跟著光弧本能地轉過去了。
他看著徹底暴露在燈光下的青年——同有魚差不多高,盤靚條順,形容正常——遂揉揉眼睛,嘀咕過一句:「夢裡也近視真的太過分了……」
光線晃眼,秋旻抬手略微擋了一下,同時偏過了頭。
有魚的視線自下而上,輕輕滑過對方脖頸拉出的弧線,頸側浮起的青筋,嘴角似有若無的笑,最後停在指縫間露出的左眼尾上,那裡有一顆極小但極艷的紅痣。
「因為你看不見,你得找個能看見的外鄉人給你指路,最重要的是,你要相信這裡有橋。」秋旻說完,輕飄飄眄過他一眼,「先進去吧,等會巡邏的要來了。」
有魚若有所思。
「什麼什麼意思,遵循主觀唯心?」方恕生這會和熟人匯合,有些創傷後話嘮反應,邊提步靠近邊張嘴叭叭,完全沒有方才試圖以方言屏蔽對方的尷尬,「那我之前看見的和追著我跑的東西要怎麼解釋……畢竟我一直在念『假的假的』和『看不見我看不見我』,屁用沒有。」
秋旻正彎腰鑽回店鋪,聞言扶著板料,回頭乜了他一眼,沒好氣道:「我又不是好好先生。」
「魚仔,」方恕生頓時大氣都不敢出,螃蟹步蹭過去抓有魚的胳膊,木著臉小聲嘆氣,「一次外向加劇終生內向。」
有魚:「……」
那個東西其實是「騎」在方恕生脖頸上的,很像之前騎在魘貘身上的紅衣怪,也像是圖書館裡追著他跑的紅影。
它上半身很長,莫約兩丈,幾乎要挨著榕樹掛果的小梢頭,那頭黑髮混著氣根亂七八糟地散著,令人分不清前臉後腦,只最頂端簪著把漆金描畫的扇子。
但這隻似乎沒有腿,嫁衣下擺空蕩蕩的,部分衣料堆疊在方恕生肩背上,靠過來時,有魚只感受到盤金紅綢的質感。
不柔軟,有些鋒利,再近些,那些衣褶恐怕能把他的皮肉裁開。
「啊……你的衣服怎麼開線了。」方恕生在說。
有魚沒法解釋,只能極力無視肩臂沾到的黏液,他抽手把燈塞去店裡,道:「先進店,我試試送你回去。」
「還能回去?」方恕生情緒高了一點,躡手躡腳往裡爬,爬得相當艱難,主要原因是那紅怪被縫隙卡住了,跟沒氣的扭扭人一樣上半身往後倒,長發委地,晃啊晃的,從中頂出一截腐爛的鼻樑來,「我還以為自己作惡多端,受角色和讀者怨念所棄,終於跑界來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