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還不等裴淮義帶他回琴館,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
「裴大人。」
女人勾著唇角,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別來無恙啊。」
裴淮義神色如常,淡笑道:「肖大人。」
在肖柏掃了楚臨星一眼後,後者順從地上前,立於她的身邊。
肖柏面上的神色這才好看些,對她道:「肖某今日購琴師一日之辰,令其專司為我奏曲,裴大人,先行一步。」
她面上神色未變,看著楚臨星離開的身影,而後移開目光。
方才匆匆離開,原來是因為要為肖柏彈奏嗎。
她還只當這位琴師不願攀附權貴,刻意同她拉開關係,原來是早就攀上了肖柏這棵樹。
掌心還殘留著他的冷意。
裴淮義緩緩摩挲著指尖,又想起方才他身上那股冰冷清苦的味道。
這位琴師身子不大好,同乘的這會兒,裴淮義身上也沾染了他身上帶著苦味的藥香。
「她們查的如何了?」裴淮義側眸問身旁的雪竹。
雪竹道:「已獲數端憑證,此刻要收網嗎?」
「時機未到,先回府。」
她要親自驗屍。
申時,成恩的屍身被秘密運往御史府。
裴淮義記得,最後一次見他的時候,他穿了一件顏色艷麗,紋路繁複的衣衫,帶著兜帽,整張臉幾乎都埋在絨毛里,很不講道理地往她懷裡鑽。
「明天可以不去嗎,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一下也不想分開了……」
似是為了證明自己話的可信度,他微微仰頭,用那雙瑩潤的眼眸看著她。
少男的聲線純澈,成恩總喜歡纏著她說話,也很喜歡鑽到她懷裡,像只雛鳥,但裴淮義沒有因此煩他。
裴淮義極盡溫柔,卻對著這張臉說出拒絕的話:「不可以。」
成恩賭氣地背過身:「我等你到現在,身子還冷得厲害,你也不哄哄我嗎,哪怕騙一騙我,說明日會陪我一會呢?」
「我怎麼能騙你呢。」
裴淮義說著,看到他轉過身來,那雙眼眸也因著這句話恢復了方才的神采。
「繼續說呀,沒有了嗎?」成恩眨了眨眼,眸子裡的期待毫不遮掩,催促道。
可愛又赤誠。
她上前捧起成恩的面頰,他還沒有完全長開,身上還保留著一定少年人的特性,譬如面頰上的軟肉,裴淮義總喜歡捏一捏,直到他開始控訴自己。
成恩緊緊環著她的腰,眼眸亮晶晶的,迫不及待想要再多聽一些誇獎。
裴淮義失笑:「因為成恩是很好的公子,所以我不想騙你,等將來我帶你回京城,這樣你就可以一直和我在一起了,好嗎?」
出乎意料的,成恩沒有立即答應。
他沉默了一下,在心中默默權衡,這些情緒被裴淮義盡收眼底。
成恩猶豫了一陣,隨後裴淮義聽到他試探地開口問:「一定要去京城嗎,就不能,留在潁川嗎……」
裴淮義為他順著髮絲:「京城有著不同於潁川的風景,你不想去看看嗎?」
他年紀輕,正是愛玩的年紀,看什麼都新鮮,依著裴淮義對他的了解,成恩是不會拒絕的。
看起來他的確很想去,成恩糾結了一下,道:「我喜歡姐姐,也會喜歡京城,只要能和姐姐在一起。」
裴淮義見多了上摻雜著利益的往來,成恩這樣白紙一般,心思都寫在臉上的公子就顯得格外不同起來。
將露水情緣帶回京城,不論如何都是不合適的,露水情緣終究只是情緣。
裴淮義第一次做出這樣出格的決定,即便她清楚不合適,也不合時宜,成恩打亂了她的計劃,而她非但不阻止,反而考慮讓成恩介入自己的領地。
事情從這開始,便一切都不對勁起來了。
一陣悶痛再次襲來,裴淮義屈指抵著額角,有一下沒一下地按揉著。
士農工商,成恩商戶之子的身份,註定了他想往上爬的機會很渺茫。
一個將來會被當做玩物,會困在所謂母父之命,媒妁之言裡。
她並不想看到這樣率真的小公子被磨平稜角,裴淮義從來不是一個管閒事的人,但此刻她想介入一件與她無關的事裡。
雪竹於一旁出言提醒:「主子,屍身運回來了。」
裴淮義按揉額角的手微不可查地一頓:「他在哪兒?」
「庭院裡,等候主子發落。」
因著剛下過雨,庭院內還有一層濕痕。
陰冷,潮濕,那層蓋在屍身上的白布仿佛也壓在她的心口。
親衛們默不作聲,一時間靜可聞針。
裴淮義垂著眼睫,緩緩掀開那層白布,男屍慘白的臉暴露在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