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略略意外,「祝二哥也喜好在書中夾紙條?莫不是同人傳信?」
就如同她和扈亭君少時一般。
她眸中含了笑,目光掃過祝奉書中那張紙條。
祝奉沒想到她會有此一問,他確實是在同人傳信,但這張紙條卻不是他寫的。
杜泠靜未看清紙條上面的內容,去看到了落墨其上的一筆字。
她眨了一下眼睛,怔著。
「謙筠的字……」
是蔣謙筠的字,更是他留下的一張久遠的字條。
祝奉是近日憶起蔣竹修的舊事,才想到與過世的老友,年少時還曾有過玩笑般的舊約。
他來赴約了他的約,卻沒想到在這裡,竟見到了他已經嫁了人的未婚妻。
若說祝奉方才還有些不可思議的尷尬,此刻見杜泠靜認出來蔣竹修的字,他也沒什麼可尷尬了。
他道謙筠在京城的時候,曾在他常來書肆看的書里,給他留過紙條。謙筠沒提前告知他,而他家貧,又只能來書肆翻看此書,第一次翻到謙筠留下的紙條的時候,還以為這是什麼通靈的術法。
「我後來才曉得,是他故意給我留的,我二人憑此,在書中頗為傳了些無關緊要的話,但每每翻書翻到,心裡仍覺驚喜。」
他說到此處,杜泠靜就愣住了。
「謙筠同你,也有如此耍玩?」
祝奉說那是年少時候的事了,「我也不知他是怎麼想到的,後來專門問了他,他先一直笑,後來才道是有人告訴他的。」
祝奉不知道是誰。
杜泠靜的目光卻一直落在那張紙條上。
這是她與亭君之間的玩樂,她只告訴過兩個人,一個是父親,另一個便是來京看病求學的三郎。
那是殷佑元年,新皇繼位之後改號,謙筠與年初來京城求學也看病。
他從前就來過京城,大概隔一兩年來一次,每次父親招待蔣家人,她陪同在側,同這位蔣家的三哥說話。
但那年不太一樣,謙筠的父親臨行前意外跌了腿,不便同他一道上路,獨謙筠一人來了京里。
先皇薨逝之後,太妃娘娘與裕王府皆替先帝守孝,不便招待來人,父親不放心他一個人在京城典院居住,乾脆將他留在了澄清坊杜家,讓他住到了西跨院中。
他比她略長兩歲,但學問上已有些自己的見解,父親考較了他兩次之後,還曾說過,「三郎今歲秋闈,怕不是一舉奪魁,取了個解元的名頭回家?」
不曾想後來還真就被父親言中,三郎在那年秋闈正就名列榜首。
他學問身後獨到,卻從無盛氣凌人之勢,杜泠靜起初問他,還抱著半個學生對先生的心態,但後來卻漸漸與他無話不談。
他總會給她沏上一杯茶,耐心地聽她說話,其實她的話不到,但到了他面前,卻連日常的小事,也能說得一二,偏他還煞有介事地評上兩句。
與和亭君之間的玩耍,她毫無疑問一定告訴過他,但她根本記不清細節了。
沒想到他記得,竟與祝奉也有夾在書中,紙條傳信的往來。
杜泠靜不禁出了神。
就在那年,祖父突然過世,祖父身體分明一直朗健,但前腳生病的信從青州傳來,後腳老家再來傳信,祖父就已經過世了。
她驚愕不已,見父親極其地沉默,悶在書房當中,眼中含了水光。
父親如此,她更加難過,卻又不想在父親面前落淚,夜間睡不著,獨自跑去後面小花園的竹林里,一個人坐在竹林里的小石凳上抹淚。
那晚有人提燈走了過來,燈火映在他竹青色的長袍上,一時間,她還以為是竹林里的神祇。
直到他走近,她反應過來,低頭抱歉。
「蔣三哥,對不住,我吵到你休歇了。」
他搖搖頭,「沒有。」
「那你怎麼夜裡到了竹林中?」一定是她吵醒了他。
但他還是搖頭。
小姑娘含淚向他看去,聽見他輕聲道。
「我上輩子恐怕是個竹精,以至於這輩子,也需每晚到竹林里吸取竹香,才能安眠。」
他說得一本正經,好像這事是真的,至少也是道士批命時這麼說得。
杜泠靜都愣了,一時忘了再哭泣,而後才回過神來。
他在哄她。
那麼謙遜正經的人,也會說笑話來哄她。
杜泠靜眼淚更落了幾行,他不禁慌亂了兩分。
「我說錯了?」
不是,杜泠靜也說不清她為何又落淚,他卻遞上了他的帕子。
一方打濕,他又遞來一方,又打濕,又遞來。
她不由地問了他一句,「三哥到底帶了多少帕子給我?」
她掃見他袖中鼓鼓的。
但他卻不承認,只道,「就這三方。」
杜泠靜料想她再哭,他還有乾淨帕子給她,畢竟是那鼓鼓的一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