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碧雲垂下了腦袋,那張澄澈而略顯天真的臉上閃過一絲失落。
應憐不再嗆聲,曉得這事理不清個頭緒,鬧也枉然,心裡摸不出什麼滋味。嘆息、譏嘲、憐憫,真有些百感交集。
此夜光景荒誕,荒誕里透出幾分涼薄和不公。這不公起自天經地義的乾坤綱常,她面前的元羲,在這份綱常之中,以「人言」和「規矩」為準繩,並不覺得他所做所言有什麼不對。
若她還是從前那個她,必然也會覺得,他今夜不僅沒錯,而且已是十分寬厚謙讓。若換一個男子,誰能忍受妻子在別的男人屋中多待一刻呢?
可應憐想,她畢竟與他已有所不同。過往那些際遇,逼得她不得不改變看法,否則便會像母親那樣被逼到絕路,只能一死了之。
她才走出老舊的那方天地一步,再回頭望,望見元羲,才發現他與自己竟已有了天塹之隔。他待在原地,向她招手,要她這天經地義中去。
我不願回去。她怔怔地想。
爭執的結束在鬼面人踏入院中的那一刻。
黑慘慘的夜裡,幽然飄來一方鬼面具,還是挺瘮人的。可當他身形脫離幽暗,出現在庭院燈火里時,便從令人畏懼轉變為令人尷尬。
他道:「都吵什麼?閒不過就去睡覺。」
應憐滿腹牢騷俱被斬斷,連元羲也退讓了半步。
「誰欺負你?」鬼面下兩隻幽深眼珠轉向應憐,他喉間干啞艱澀,聽得人頭皮發麻。
半晌應憐才反應過來,結結巴巴擺手,」
沒、沒人欺負我。」
這話聽起來委實怪異。應憐退了一步在宗契身後,不著痕跡地悄悄打量鬼面人,覺著以自己與他幾乎不相識的生疏關係,他的話也太過隨意了。
鬼面人點頭,向宗契與元羲二人各看了一眼,森冷冷的目光壓人,尤其在元羲身上多留了片刻,又嘶啞開口:「小肚雞腸,你憑何管她?」
元羲啞口無言,半晌皺眉反詰:「這與將軍無關。」
鬼面人卻不理睬他了,再次看向應憐,這回帶了微不可察的溫和,「誰若欺負你,你來找我。」
應憐:「???」
「……看在你姐姐的面子上。」他補充了一句。
應憐大鬆一口氣。
鬼面人來,自然不是專為了這沒頭沒尾的爭執。他來為宗契帶話:「聚義廳議事,走。」
宗契不大放心地望了望應憐,後者向他點點頭。
他外頭叫來個引路的僕從,囑咐送主僕二人回家,走過元羲身邊時,一剎停了停,目光微凝,卻什麼話也沒說,大踏步隨鬼面人離去。
元羲:「惜奴……」
「別叫我。」應憐瞪了他一眼,心裡一股余火散不去,見他便又竄起來幾分,拔腿帶著茜草也往外走,「你的惜奴是個乖順柔弱又端莊的小娘子,我不是她。」
她停也沒停,一陣風似的出了院,茜草緊跟在身後也去了。
院中一剎燈火也風涼,夜色冷落下來。
小乙躲在廊下許久,踟躕地上前來,見那同樣枯立的郎君,失魂落魄的模樣,竟也風雅得教人讚嘆,便放輕了語氣:「元郎君、元郎君,他們都走了。」
元羲似發怔,似也不在發怔,眉目里藏著更深的沉默,向他掃了一眼,輕飄飄的,仿佛還陷在先前的思緒里。
但他動了動步子,開始默默地向外走。小乙望著他背影,心裡挺不是滋味,心想這算什麼事呢。他這樣一個要人品有人品、要家世有家世的好郎君,竟追著個輕佻又冒失的小娘子到處跑,還為她這般傷懷。
恐怕是神仙亂點鴛鴦譜,不相襯,真不相襯。
第76章
雲山失路,迷津難度
穠李入屋來時,折柳正對著一罐脂膏入迷。
「獺子油?」穠李道,「姐姐怎麼總盯著這物什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