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回不是惱著臉去,而是一步三搖,慢悠悠、輕細細地背著他走,把個平生所學,最纖細的腰肢、最曼妙的風姿全凸顯出來,務要教他曉得,她折柳,是能讓天下男人享到最快活的福的溫柔鄉。
直搖擺到了十幾步外,她自認那背影足夠銷魂蝕骨了,終究沒忍住,弱柳扶風般,搭著一隻廊柱,風情萬種地回頭,瞧他究竟有多看直了眼。
院門口空空蕩蕩,樹梢過牆,晃晃悠悠,老鴉也沒忍看這蕭索景象。
他早回去院裡了。
折柳捂著胸口,仇讎似的瞪著那外敞的院門,心中咬牙切齒。
不解風情!狗男人!
散方酒那夜究竟發生了什麼,除了宗契本人,誰也不曉得,連應憐也說不出個一二三來。
她隱隱察覺宗契似有躲避著她,可畢竟住前後門,抬頭不見低頭見,想躲也躲不過。於是隔三差五應憐去尋時,躲不過的宗契便見了。
他仍是那樣,溫和、守禮;也一如往常,遇著新鮮的、好玩的物件,便買下,教小乙送來,鬧得應憐一時也摸不准自個兒夢裡那些個心旌神搖,究竟是真是幻。
她總有一股子悶悶的心思,憋在心裡,有時衝動起來,恨不得拽來宗契,當面與他陳對,說清楚才好;冷靜下來,又不自覺地怯懦下去,縮回自己那殼裡,想著就這樣溫溫吞吞地與他過著,也挺好。
況且總有些事,比兒女心思更緊要。
中秋剛過,江寧府迎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消息——洛京里朝廷派出了臣子,據說打著安撫使的旗號,正前簇後擁、浩浩蕩蕩地向江寧而來。
十分有意思的是,那位安撫使姓黃,名仲驌,正是年前率軍攻打,「得勝」回朝的那位黃主帥。
他回京後,先是因戰功被升官,後因江寧府被克,引出下頭揭發太湖戰事有虛,雙方好一頓扯皮,他說主帥通敵、假報戰功;他說叛軍奸狡,聚而復起,朝堂上實在鬧了一陣。
官家龍顏不悅,索性褫了黃仲驌新封的官,卻又安了個「安撫使」的名頭,逐去江寧,招安那一夥強人,戴罪立功。
來的既是老熟人,單錚便盡了十分的地主之誼,寬宏大量地放人入城,來了一次「心平氣和」的和談。
黃仲驌雖氣惱自個兒被這幫奸狡反覆的背信之徒詐降了一次,但為著仕途前程計,只得屈尊降貴,壓著官腔官性,與寧德軍交涉。
沒幾日,招安的底子便被趙芳庭等人摸了個徹底。
「名兒都挺好聽,什麼秉義郎、承信郎、仁勇校尉、仁勇副尉……一串兒名頭,花里胡哨的。」寧德軍的一個頭目李三郎笑與眾人道,「你們猜都是些什麼?九品、無品的蝦兵蟹將!我如今好歹是個將軍,去做他爺爺的鳥官,受他驢糞蛋的氣作甚!」
一班子寧德軍皆鬨笑。
結果自然是不成。
黃仲驌嘴皮子磨爛,在江寧府盤桓了數日。單錚起先還見,後便全權托由趙芳庭等人,自個兒貓著練兵去了。
究竟降或不降,趙芳庭並不掐死了話頭,只是模稜兩可,開出了些條件,如不赴京為官、家眷不徙往洛京,不交兵權等,使黃仲驌覺著,這幫子賊匪是在耍自己取樂。
他終於明白此行不成,臨走時帶著羞惱,居高臨下地擲下話來,為挽回失了的面子:「本官帶著誠意而來,卻不想未得同等的誠意相待。朝廷的官乃是正道,得之,乃魚躍龍門;你等不受,才是取禍之道。況且天下間識時務之人何其多,你等不受,自有求之不得的人。屆時你等再想後悔,可也晚了!」
說罷,帶著他的扈從跟班,洋洋灑灑而去。
所謂話多語失,他一來一去,本沒什麼;臨行前一席話,卻驀地驚醒了寧德軍。
軍師林文貴等人猜度:「朝廷軍無義,既派人來我軍招安,焉知他不會又派人去北邊招安?況那黃仲驌之言,話里話外,無不含著另有人願做朝廷犬馬之意。此事不可不防。」
「可咱們派去沂州交好的使節十幾日前已出發,如今節外生枝,他卻並不知曉,恐生變故。」吳覽對此有些憂心,「若招安令下至沂州,那頭未必不會動心。屆時朝廷身不動膀不搖,來個借力打力,教咱們自相殘殺,奈何?」
趙芳庭道:「為今之計,咱們得再去人說和,無名望的不行,得說話有分量的。」
一時議事堂眾氣氛凝滯下來,各自不知何人前去。
卻又是宗契領命,「我去吧。」
他話不多,一旦出口,便是心意已決。眾人望他,卻見他從懷中取出了一副畫像,圖雖簡陋,面貌卻極為生動,當中一虬髯大漢,粗魯橫壯,尤其左側臉頰一顆痦子,顯著異常。
這畫不止他有,旁人也有,正是斥候傳回的那沂州義軍的頭目——震地虎彭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