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學子臉皮薄些,叫她頰邊那深深的笑窩一晃,話都不會說了,捧著烤腸,直接面紅耳赤地跑了。
這算……性情陰鬱?孤僻寡言?不懂事?
孟慶元愈發疑惑地看了會子,便在心裡下了定論:只怕是以訛傳訛,謠言如虎啊!
默默旁觀了會兒,也有些饞了。罷了,人家性情如何又與他何干?看她手腳利落、烤得也乾淨,不如也買上些當宵夜。
正要開口,他忽而被一大屁股擠到邊上,撞個趔趄。還沒來得及生氣,就有個熟悉的聲音跟著嚷道:「姚小娘子,竹籤我削好了!」
孟慶元扭頭定睛一看,來人生得正與他生得有五六分相似,濃眉大眼,個子高大,看著又有些憨傻——這不是他四弟嗎?
孟博遠捧著竹籤子,也傻了:「三哥,你怎的這時辰回來?」
「明日冬至休沐,當然得回來了,你這是……」孟慶元遲疑地點點頭,又往他懷裡一大把竹籤子上一瞥。
這又是鬧哪出?
「嗨,沒啥大事。今兒堂考,那朱大餅在堂上羞辱我,我一怒之下,把他布置的卷子全撕了,罷考出門!那朱大餅來家裡告狀,爹趁娘不在,把我趕了出來,連銀錢都斷了,說要讓我凍死餓死在外頭。我如今便暫住在維明兄處,總不好白吃白喝,正好姚小娘子這兒忙不過來,我來幫個工,掙口飯吃……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總之你別管了,外頭下雪呢,怪冷的,你忙了一日也累了,先家去吧。」
孟博遠說得極輕鬆,但震得孟慶元眼都睜大了。
什麼什麼和什麼?這叫沒啥大事兒?
他看著弟弟費勁地擠過人群,先把竹籤擱在爐子邊上的小方桌上,一整把嘩啦啦地插在大竹筒上,又返過身來,熟練地從桌下掏出個薑黃色的扎染碎花圍裙來,往粗大的腰上一系,再順手拿起另一隻專門刷醬的毛筆,便也站到了那爐子後頭,很守禮地與那姚小娘子隔了好幾步遠,幫著姚小娘子將烤好擱在簸籮里一樣樣按學子們的口味刷上醬,再遞給人家。
順帶還抬手維持著秩序:
「都別擠!一個個來!這是你的,下一位!你要幾根?哦,要餅啊,想切幾塊?切這麼一塊三角的十二文錢,這還貴啊?這餅里多少餡啊!還抹了杏酪呢!你去膳堂吃燒餅,一口能咬著餡麼?大老爺們的,為了一文兩文在這兒磨嘰!十文錢不賣!不買就換下一位!」
「你呢,你要什麼?要買肉脯?羊肉豬肉?沒有牛肉的,誰家能吃上牛肉啊!羊肉四十八文一斤,來半斤還是四兩?要五香還是茱萸的?兩摻是吧?好嘞你等會我給你稱去,你呢?你要啥?倆皂團是吧?帶香不帶?要桂花味的?兩塊四十文。」收了錢,把人送走了,孟博遠還嘖嘖嘖地嘀咕,「長得跟煤井裡剛挖出來似的,還挺講究,還要抹香的!」
孟慶元:「……」
完了,四弟這屁股只怕難保了!
他倆的爹最崇敬讀書人,自己雖為商賈,卻總將「你們日後萬萬不要像爹一樣操持賤業」掛在嘴上。以前更是絕不允許他們兄弟二人沾手家裡生意,便是旁的行當念頭也不許有,寧可花銀錢雇掌柜的來料理,也不肯教他們半點持家本事,只一味攆著哥倆回房裡讀書。
孟慶元踟躕半晌,到底還是從人堆里擠過去,扯了扯孟博遠的衣袖,低聲問道:「你來幫工,爹曉得這事不?」
「給你,你要的四根。」「孟博遠正忙不迭地招呼著食客,聽見孟慶元這般問,眼底倏地閃過一絲諷意,卻又轉瞬即逝,復又跟平日裡一般大大咧咧,肩頭一聳道:「怎會不知?他趕我出門時便知了。對了,如今可不該叫你三哥了!孟大人,往後你便是家中獨子,你家那孟員外早說要把我的名兒從族譜里划去。我催他早些辦妥,別誤了我立戶的時辰——我還不稀罕這孟姓呢!也不知此事可曾辦好?孟大人,歸家後勞煩替我這小民問上一聲。」
孟慶元好似晴天霹靂:「什麼?」
他不過是十幾日沒回家,弟弟都沒啦?
姚如意在旁聽了這孟家兄弟的話,亦是無奈,見孟慶元傻在那兒,便細細打量這孟員外口中躍過龍門的「龍子」——生得端正周正,身量高挑,又滿是書卷氣,確是一表人才。
手裡烤著腸,她輕聲勸道:「小孟大人,您不如先歸家,好好勸勸孟員外。為著些許小事,偏聽偏信,這大雪天裡拿藤條將親兒子打出門去,這也太過分了……」